奉天城外真的没有叛军?”坐在辎重马车上的王叔文眼睛一亮,身旁抱着小李淳的宋若昭也是面露喜色。
阿眉挽缰点头道:“是清晨驰发奉天方向的斥候来报韦将军,方圆几十里的驿馆和逆旅也探寻了,有个驿吏说远远地看到长安方向来的军队,快到驿站时不知为何原地停下,驻扎了少顷,又回撤了。昨日王侍读便将何虞侯拿着兵符去追朱泚叛军之事,禀了韦将军,因此韦将军倒也并不十分意外。”
三人心里明白,何明礼应该是成功了,只是待他回到长安,假借兵符骗回军队之计必定败露,不知段秀实是不是干脆即刻就与朱泚玉石俱焚。
宋若昭想到宋若清还身陷长安,虽然这个弟弟惹了大祸,但到底血亲相连,她不由面色又严峻起来。
与此同时,韦皋骑在马上,行于中军队形中,也陷入了沉思。
奉天城暂时没有被围,当然是喜讯,不过“皇甫珩”这个名字却教他很是留意。他在外放陇州行营时,听主簿说起过凤翔周边的几个藩镇,涉及泾原镇,主簿特别提到节帅姚令言有个得力的义子,乃前朝名将皇甫惟明后代。此番韦皋既然去奉天勤王,王叔文便从长安局势到皇孙出逃,再到皇甫珩在乾岗的安排,如实给韦皋说了一遍。
韦皋于是深深记住了皇甫珩。今日斥候报过军情后,韦皋的脑子飞速转起来。
他自负并非池中之物,但迎风而起,也须有势可借。朱泚与泾师、京兆尹勾结叛乱的消息甫一传到陇州,韦皋便一宿未眠。他直觉自己的机遇就在眼前。他谋算过,除了早已与唐廷翻脸、自立为王的叛镇外,泽潞的李抱真、两浙的韩滉不可能在旦夕之间赶来,西川的张延赏,也就是自己的岳父,正在防守吐蕃人,神策军的李晟在河北与叛镇缠斗,亦无暇援兵,朔方的李怀光更是必定会观望。那么,能够在第一时间赶来勤王的,就只有他陇州韦皋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泾原军内部原来也有忠于唐廷的核心将领,而且这个将领还去了邠宁搬救兵。
韦皋的眸色暗了一暗,世事果然难料,若这个皇甫珩没有安排何明礼去诈营,那么第一场硬仗,恐怕就要由他韦皋来打了。
韦皋觉得自己此次出军运气不错,非但避开了敌锋,还捡了两个贵人,一个自然是皇孙小殿下,另一个……他回首遥望了一下左后军中的辎重队伍。拔营前宋若昭听到那两句诗时的反应,让韦皋颇为玩味了一番。无论如何,他相信,这个女子对自己并无恶感,
“她一个藩镇挂名御史的女儿,若能成为我韦氏的正妻,或者说,我韦皋若能与大唐太子做了连襟,无论于她于我,都是好事。”韦皋思及此,不由会心一笑。
奉天城其实不大,但地处军事要道。安史之乱后,吐蕃进攻中原,如果从西北道直穿而下,必定要经过奉天。因此到了德宗时,唐廷对奉天进行了大规模的修筑。
如今,这座卫戍长安的军事要塞,拥有内外双城。外城城墙高逾两丈,以黄土晒干后过筛,再与细砂、石灰、硝根混合,置于三尺高、三寸厚的木板中夯实,一板夯成后再筑一板,着实坚固。外城与内城的两墙之间,还有宽三丈、深二丈的壕沟。
兵变的第二日,唐德宗一行狼狈逃到奉天城时,奉天的县令裴敬还在睡梦中。他被属下叫醒后,慌慌张张前来迎驾,跑到内城门口,御驾已经进来。裴敬只穿着一只靴子,站在马前,垂首而立。德宗怒道:“奉天的兵马使呢?”
裴敬一愣,心想圣上是糊涂了吧。德宗身边马上簪着金冠之人,向天子恭敬道:“陛下,奉天的守军,包括兵马使和行军司马等人,都被调往了东边平叛李希烈的战场。”
说话者是太子李诵,此刻,也只有他能这样与惊魂未定的德宗说话。不过,德宗出逃时的运气倒也不算太坏,除了太子和霍仙鸣等宦官,他们在玄武门外居然碰到了郭子仪的儿子、司农卿郭曙,以及右龙武军使令狐建。郭曙带着家丁因狩猎而晚归,令狐建则是在城外练武场训练禁军新兵。这两人的队伍拼拼凑凑,也有五百余人,且弓箭和刀剑倒也齐全,立时成为了护驾主力,连夜拥着德宗一行来到奉天城。
裴敬诚惶诚恐,带着县丞、主簿、县尉等好一顿折腾,终于将圣驾安排妥当。
这天下午,奉天城还接进来两名灰头土脸的大员——宰相卢杞和户部侍郎赵赞。同时传来消息,金吾卫大将军浑瑊也在赶来勤王的途中。
德宗于是稍稍镇定了一些。援军在望固然令他松口气,但更放心的是,太子李诵也在身边。
当年安禄山起兵,玄宗带着太子李亨逃出长安,李亨半道与玄宗分道扬镳,在灵武继任新君,尊玄宗为太上皇,躲进蜀地的玄宗看起来也不得不接受。
德宗可不想那么快就变成太上皇,他叫来跟在身边的大学士陆贽,叮嘱他注意李诵的行踪。
陆贽微微斟酌,向德宗道:“入城安顿下来后,太子一直陪在王良娣身边,并无特别举动。王良娣身怀有孕,又听闻小殿下陷于长安,动了胎气,只怕不日就要生产。”
德宗一怔,从心有疑防的帝君变成了顾念孙儿的长辈,脸色和缓下来,对身边的霍仙鸣道:“去太子处传朕的口谕,王良娣腹中胎儿,男则封颍川郡王,女则封汉阳郡主,赐王良娣父亲王国丈实封一百户。”
话说宰相卢杞,豁出性命来到奉天的第一日,就更加忧心忡忡。他见德宗并未宣诏自己,而是和陆贽谈到深夜,又听得陆贽为太子进言讨了恩赏,哪里还坐得住。他挨到第三天,终于求见德宗。
“臣斗胆一问,是何人上奏陛下幸于奉天行营?”
“是陆学士,卢卿有何见解?”德宗看了一眼身边的陆贽,森然道。
卢杞面色凝重:“奉天行营缺兵少粮,设若那逆贼朱泚发兵围城,恐为大患。臣恳请陛下火速移驾凤翔镇。”
德宗“哦”了一声,向陆贽道:“卢相的建议,你以为如何?”
陆贽上前一步,对卢杞深深一躬,回身禀道:“陛下可还记得,朱泚当年调离凤翔镇时,曾奏请以李楚琳为继任节度使,但陛下英明,任命张公出镇凤翔,只以李楚琳为兵马使。如今朱泚叛乱,臣恐李楚琳亦有异心,与朱泚沆瀣一气。因此,万不可移驾凤翔镇。”
卢杞冷笑一声:“陆学士身在内廷,对外镇将领间的亲疏远近倒是熟悉得很,难怪朝中赠君‘内相’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