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是帮千里之外的回纥顿莫贺可汗平了叛。
顿莫贺可汗,躺在王都的金帐中,不出麾下一兵一卒,就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令自己头疼的南部伪可汗奇素与摩尼教势力,竟然被唐蕃联军重创了。想必他定会激动地跳起来,在升帐议政中,去向群臣炫耀了一番自己“以水还血”、“世为唐臣”的邦交原则。
萧关城中,皇甫珩一面派传令兵将这突发的战报、并大唐关令许承秀通敌伏诛之事,往驻跸奉天的德宗处禀报,一面与琼达乞进行会晤。
令皇甫珩颇有些意外的是,琼达乞的唐语竟然相当不错。
“本将祖上代居邛都一带,彼地多族融杂,蕃人会说唐语,唐人会说蕃语,实在稀松平常得很。”
琼达乞微笑着解释。
他有着典型的吐蕃人的长相,长方脸庞,面色棕红,眉骨硬朗,双唇厚实,但神情却带着中原人的斯文。这教皇甫珩乍见之下,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琼达乞眼角的余光,则在寻找丹布珠公主殿下。根据论力徐所言,丹布珠殿下亦随军而来,并且颇得皇甫将军倚重,更是此次发现回纥人阴谋的首功之人。
琼达乞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同族小公主颇为好奇,不仅因为她在萧关的表现,更因为她的过往故事。
而那些故事,恰恰是赤松赞普亲自告诉他的。
“琼达乞,我高原的战鹰,琼氏子弟的骄傲,你此番东征,将看到我那流落中原的爱女。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但坚强而美丽,她配得上你,而你,也配得上做我的驸马!”
……
阿眉在战役结束后,就避开了首领们的会晤。
她独自往城下,找到了正靠着高墙狼吞虎咽地吃东西的葛撒力。
这个回纥小郎看向阿眉的目光,从当初在奉天商胡集市上的仇恨,变成了如今的淡然,甚至,还带了一星感激。
他咽下一口吃的,认真地向阿眉道:“谢谢你们帮我杀了那些人。”
“杀了你的教友?你也是信摩尼教的,对吗?大云光明寺……”
葛撒力打断了阿眉:“我和他们不是教友。我不会和豺狼互称教友。摩尼教教义是慎杀,但他们却在回纥,我们自己的土地上,为了得到军饷而劫掠同族的商队。老爹仅仅因为哀求了几句,就被他们一刀捅在胸口,不停抽搐着,死在了我怀里。”
“老爹?是奉天城外,你要杀我时,阻止你的那位商胡头领?”
听阿眉提起自己要杀她之事,葛撒力蓦地有些尴尬,低声道:“是的,我没了亲人后,老爹收留了我,让我一直跟着商队,不至于饿死在荒漠,成为秃鹫的口中食。”
他停了停,又补充道:“现在我不想杀你了,以后,也不会。”
阿眉沉默,少顷,蹲了下来:“葛撒力,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你,要加入我们的军队吗?”
葛撒力有些吃惊,蹙眉略一思忖:“可以跟上次那个,你的护卫,这次的大将军,学本事吗?”
阿眉嫣然一笑:“你说皇甫将军?他怎么是我的护卫。他从来就是将军,是每个战场上,最厉害的勇士。”
“哦。”葛撒力又陷入沉思。
良久,他站起来,拍拍那身肮脏短袍上的饼渣子,对阿眉道:“我不要做勇士,我还是去做商胡。回纥人,吐蕃人,唐人,互相杀来杀去的景象,我不想再看到。”
阿眉一愣,她满以为葛撒力会动心她的邀约。
她还想说什么,葛撒力却已经用回语招呼自己的同伴,比划指点,似是讨论着接下来的路途。
这一天恶仗下来,此际金乌西沉,阳春的大地到了酉时,寒意又慢慢弥散起来。
葛撒力背起弓箭与行囊,向阿眉告辞。
“不如明日再启程,你立了大功,唐蕃首将都应有酬劳给你和你的朋友们。”阿眉尽量掂着带有敬意的口吻道。
葛撒力微微一笑:“不必,我们回纥人,是最会做买卖的,不用靠唐人和吐蕃人的赏钱。”
“葛撒力,客栈那位小郎的妹妹,你可放她归家了?”
一丝赧色漫上这个回纥小郎还略显青涩稚嫩的面庞。
“那是自然,我们葛撒家族,最讲信用。不过,我总有一天要将她娶回来,跟着我的驼队走遍天涯。公主可信?”
他大大的双眼盯着阿眉,好像一个发誓的孩子。
阿眉这才发现,葛撒力和自己一样,有着蓝褐色的双眸。
那本该是纯然宁静的高山之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