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军诸道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等,或百战摧敌,万里勤王,捍固金城,驱除大憝。济危难者,其节著;复社稷者,其业崇。我图尔功,特加恩典,锡名减赋,永永无穷。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
书房内,翰林学士陆贽定笔后,将诏书读给德宗听了一遍。
“敬舆之笔,总是教朕放心。”德宗的面色,较之今日朝堂之上,和缓了许多。
陆贽习惯了天子这样夸赞他。时至今日,这位不过才到而立之年的文士典范,对于德宗的嘉许,已不是不太关心——也没有精力去关心。
陆贽从最初进入庙堂权力核心圈时那青涩的侍立者,逐渐成为具有使命感的成员。如果说此前卢杞走红的日子里,他还会稍稍分心去斗倒这个奸佞的“外相”,那么眼下,陆贽满脑袋想的,只是,局势如何能向好。
德宗也似乎陷入沉思。他看着由东南韩滉送来的那面夹缬猎鹿图屏风,定睛凝神瞧着,瞧着,嘴角渐渐溢出一丝连陆贽都不易察觉的得意。
天子当然明白,方才李勉提到李晟和神策军也要有“定难功臣”的封号时,陆贽虽未露疑义,内心其实是反对的。
那又如何,君位与臣位终是不同,想法自然也不一样。
德宗指着那猎鹿屏风,缓缓道:“眼下东南韩滉和西南张延赏,赛马球似地往奉天运物资,河东各镇也都去王号、重新臣服于唐廷,朕对于李怀光,真的不能太骄纵。敬舆,你可明白?”
陆贽还能说什么,但天子提到东南方向,倒是给了他一个另起话头的机会。
“陛下提到韩节度,微臣不免想起陛下在东南的那位故人,听说已由韩节度安排水路,辗转到了上津渡,再过得四五日就能到奉天了。”
德宗一怔,施然笑道:“敬舆固然笔力了得,胸怀更是少壮文臣中罕有的远阔大气。朕这位故人,杭州刺史李泌到了以后,你多与他学学。”
“喏。”
德宗起身,正准备在霍仙鸣的搀扶下去寝殿歇息,忽然想起一事:“听太子说,皇甫中丞的妻氏,有身孕了?”
陆贽道:“应是如此。当初陛下仁厚,令太子、太子妃为这宋氏的娘家人,送其出阁,太子妃似乎询问过这宋氏,是否要回潞州,但这宋氏,并无此意。”
德宗“哦”了一声。又道:“便留在奉天罢,左右是中丞家眷,也吃不得什么亏。至于那皇甫珩,倒真是一员骁将,胜仗打了一场又一场。不过眼下京畿局势尚未明朗,朕对吐蕃人,也并非一味信任。朕觉得,皇甫珩所部,不如留在平凉附近待命,敬舆以为如何?”
“陛下所言甚是。”
……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渭水之滨的春天,同样眷顾了咸阳城东郊的兵营。与大唐帝国西北边疆比,京畿蓬勃又柔雅的春意,是朔方将士们以前从未领略过的。
然而他们无心欣赏。
和同在咸阳的神策军比,朔方军自去岁初夏,就离开了本镇,跨越整个关中平原,去到魏博打田悦。已经在外征战了快一年的朔方军,饶是素以吃苦耐劳著称,那种因春和景明而更为炽烈的思乡情绪,也难以遏制地在营地蔓延开来。
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当然发现了这个现象。但他除了稍稍纵然将士们在营外军纪松弛些外,并无其他慰劳举动。
无奈啊!
劳军,是要花钱的!
他李怀光毕生戎马,功勋名号一箩筐,但要说资财,西北边镇如何能与润州杭州或者益州剑州那种膏腴之地比得。
本来,李怀光也清楚,以朝廷的规矩,打下长安,每个军士应能得到三到五贯的赏钱,尽快进兵长安,以五万朔方军打朱泚和姚濬的一万叛军,就算他们躲在城墙高固的禁苑内,他李怀光仍有把握速战速决,让军士们领得钱资绢帛,尽快回家。
但是,恼就恼在,还有李晟的神策军。
李怀光的长子李琟,有谋士之才,每驻军一地,便善于布置探侯。上元节后,李琟很快就得知,李晟明着和父亲李怀光合力拒签吐蕃国书,暗地里却派韦执谊追上中使翟文秀,在国书上盖了自己的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