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执谊回到咸阳神策军大营时,风尘未洗,便前往普王帐下禀报,自己在奉天御前所闻。
他还幻想着,李泌的出现,以及对于李晟和普王针锋相对的态度,能让这一老一少的心机伙伴,有所触动,回头是岸。
但出乎韦执谊意料的是,无论是李晟还是普王,听到李泌向圣上的进言时,面上均看不出恼意。
“郡王,果然,内有权臣,则未闻将能在外建功者。李怀光明明是仗着兵力要挟圣上,吾等急于攻克长安、迎銮回京的心意,反倒教那李泌说得那般不堪。罢了,诏本王回奉天也好,神策军行营节度使给尚可孤也好,郡王与我,都谨遵圣旨,莫叫圣上为难。”
李晟无奈地一笑,又和颜悦色地问韦执谊:“你离开之际,可打听到,御前是谁来咸阳宣诏?”
韦执谊道:“应是陆学士。”
李晟和普王李谊均是暗暗又松了口气。果然仍是陆贽。幸好不是李泌,要不然,还真怕李泌重提当初在灵武时与朔方军的旧情,令那李怀光又被安抚下去。
“韦君这趟实在辛劳,想来在御前也是受了不少倚老卖老之人的冷眼,回帐好生歇息几日罢。若陆学士带来的旨意真如那李泌所进言,韦君随本王回奉天也好,继续随李公留在神策军也好,但凭韦君决断。”
李谊仍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明主模样,那双和天子箭直一模一样的狭长凤眼中,透着寻常臣子看来定会觉得感激涕零的交心目光,却教韦执谊不寒而栗。
但韦执谊既在奉天得了王叔文辗转几次传递的太子心意,他也似乎面对普王时有了一些镇定应对的底气,同时还多了几分将要游走于刀尖而不违风骨的士气,便露出恭敬而感激的神色揖礼道:“多谢殿下,多谢李副帅。”
韦执谊回到帐中,吃了晡食,体力恢复了些。他想到方才与李晟和普王的对话,总觉得他们的表现令人生疑。如此醉心权力到不择手段的两个人,怎地忽然看淡功名起来。是简单的装腔作势,还是更深的另有所为?
天色已暗,韦执谊出了帐门,在神策营中四处走走看看。
李晟所部的神策军,确是神策军的精锐,军纪极强,加之军士们的家眷皆在京畿附近、并未被困长安,因而和朔方军中眼下一到夜晚、气氛便颇不安宁相比,神策军营这边,沉静得很。
韦执谊瞧不出什么端倪,便往外营靠近渭水方向走去。
来到栅门边,守门的营卒一见是副元帅和普王殿下跟前的红人,忙陪笑道:“韦拾遗也要出营?”
这门卒是个嘴碎的,又补了一句:“高孔目前脚刚出去。”
“唔,寒冬不再,吾等难得清闲几日,四处走走也是寻常。”韦执谊漫不经心道,又往门卒怀里塞了几个铜钱,“在下是个文士,喜欢山水,对营内的刀戈之气实在犯怵,总往营外跑,也是劳烦尊驾了。”
“韦拾遗哪里话,但凡须小人行个方便的,尽管吩咐,”营卒将钱揣进怀中,好心提醒道,“高孔目往渭水边去了。”
他恐怕两人撞面,都是私自出营,未免不妥。
韦执谊心中一动。
他蓦然想到,按日子算来,今天正好是姚令言的头七。
……
三日后,代表朝廷来调停朔方军与神策军矛盾的天家使者,翰林学士、众所周知的“内相”,陆贽,到了咸阳。
陆贽深知,这次的出使,与上一次他和驸马韦宥去礼泉给李怀光送丹书铁券比,艰险得多。
李怀光是虎,李晟是狼。李晟这头老狼身边,还有普王这个狈。陆贽坐在车舆中,在沉思中毫不客气地这样评价,尤其是对普王。
由于兹事体大,在一些细节上,陆贽也尤为注意。前一夜,他和护卫自己的龙武军卫士,歇息在离咸阳尚有数十里的骆驿,然后辰时即出发,赶了三个时辰,途中不过吃了些糗粮,于午后赶到了咸阳两军的大营前。
这是离开奉天城时,李泌提醒他的,在介入调停前,避免宿于李怀光或李晟任何一方的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