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又挖苦道:“哼,不过也不算奇闻,他李唐一代又一代的,污糟苟且之事还少了么!”
董秦附和地报以鄙夷之情,但并未过于沉溺这种对眼下已毫无意义的宫闱秘事。
“李节度,李适此人,最是多疑,老夫倒觉得,那普王李谊出来兴风作浪,实也如刀口舔血般,或许得意不了几天。节度切莫再瞻前顾后、错失良机了。”
李怀光沉默片刻,向董秦拱手道:“董司空所言,老夫已明白。容老夫稍加思虑,定会尽快定夺。”
董秦本就做了多年说一不二的淮西节度使,最是明白,身为大镇节帅、老于军旅的武人们,断不是沽酒买肉的黎庶草民那般容易说服。
现下这局势,朔方军虎踞于京西,好歹也有两万余人,与神策军又已势如水火,天子则远在梁州,长安城外面的各支军队、各方势力定然都在观望中。吾等在长安城中倒是正好喘口气。董秦这般想着,倒也不甚急于逼李怀光表态,起身抱拳行礼,爽快地告辞离去。
朱泚派董秦来通联李怀光后没几日,德宗的龙武军卫士,从梁州送来了李琟的首级。
这是李怀光没有想到的。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具楠木棺椁的品相也好,死者的装殓方式也好,一看就并非出于草率之举。
当他鼓起勇气,去看棺木中儿子的面容时,并没有见到令人恐惧和心碎的画面。李琟的遗容显然经过了入殓师的修整,几乎避免了丧命于沙场敌人刀下的战士常见的血肉模糊。同时,棺木中填塞了石灰与来自西域的香料,使得这具头颅在这个已经渐渐炎热起来的季节,即便经历了长途运送,也并未出现明显的腐烂。
四名年轻的龙武军卫士,面容肃穆地等候在一边。他们本是长安殷实课户人家的子弟,去岁刚刚被召入禁卫六军之一的龙武军,便在那个在玄武门外训练并宿营的黎明,突然遇到了因泾师兵变而逃出长安的德宗皇帝一家,于是阴差阳错地随着龙武军使令狐建,护卫天子去到奉天。
在短短半年的密集的战事和几乎陷入绝望的围城饥馑中,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少年儿郎,被命运之手推着,迅速地成长和老练起来。
他们明白,眼下是在朔方叛军的大营中,面对的是已经对朝廷宣战的朔方军老将。他们离开梁州时,就做好了李怀光受到刺激、将他们杀了泄愤的心理准备。
但李怀光终于从李琟的棺椁旁离开后,回过身看到他们,只是面无表情、但口气平静地问道:“唐帝,又播迁梁州城,銮驾可安?”
龙武军卫士中,一个略略年长些、充为队正角色的儿郎,听出李怀光言辞中,仍存了对天子的一丝臣礼之意,顿时想起在梁州时,李泌交待过他的话。
“回节下,龙体无恙,行在亦戍卫井然,只是,吾等自梁州启程时,唐安公主,已薨殁了。”
李怀光面容一动。
那龙武军士来自富户家庭,很是读过些书,因而说起话来,言辞得体。他见李怀光眼中毫无狠戾之色,便又补充道:“公主在奉天时染疾,幸得救治,本已转危为安,奈何大变又起,随圣驾仓促南幸途中,落入渭水受寒,于是……”
李怀光闻言,沉默片刻,对身边牙卒道:“给几位壮士准备粮袋,每人赏钱半贯。”
又对达奚小俊道:“让你手下裨将,送他们即刻出营,送出五十里后,你的人才许回来。”
“喏。”
达奚明白,自己的上司,听起来是不让这些唐帝的亲兵在朔方军营中逗留,实则乃要护他们安然,莫在营地附近,叫李琟那仅有的几个活着逃回来的亲信,给杀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每日晌午,李怀光都要去李琟的旧帐中,屏退所有随从,在棺椁边,独自度过一炷香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