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泚面容松弛下来。
瞧瞧,国师到底是国师,精神境界比董秦、张光晟这样的戎马武将,以及王翃这样的宦海老油子,还是要高上几层楼。
果然寥寥数语,便有仰望苍穹、可摘星辰的远阔气度。
桑道茂见帝君面色祥和,又继续道:“如今月令,本是东南风盛,然而臣晨昏又见,咸阳方向有紫气逆行。此气乃赤黄之辅,若能与王气相会,乃吉上之吉。”
“哦?”朱泚听入了迷。
桑道茂却在关键的时刻停了下来,闭上双目,似在脑中复盘一些景象,俄顷方又睁眼,郑重道:“自前日起,渭水之南,森然雾气中,城阙隐现,忽又状如山峦,此为兵戈之象。陛下,臣以为,贤者当顺天应人,天有此象,那李怀光又愿意东行合兵,陛下自当一鼓作气,剿灭神策军中势力最大的李晟所部!”
这下完全听明白了。
朱泚细细品咂,李晟刚刚受唐廷之诏、统领诸君,若自己联合李怀光,以电闪雷鸣之势绝杀之,必能震慑李适余军、大涨己方士气。
忽而,朱泚又想到一节,正要开口,却听桑道茂恭敬道:“臣本布衣,苟活性命于乱世,颠沛流离到西京,因见国有巨变,好意上奏唐帝,却如石沉大海。臣虽一介方士,亦心向明主,幸得陛下知遇之恩,没齿难忘。臣今日请命,愿出禁苑,以观天推演之技,助张公光晟一臂之力。”
真是一位贴心而有使命感的国师!
朱泚大喜。桑道茂所请,正是自己欲言之事。行军打仗,有这样的再世诸葛辅佐主将,他这个皇帝坐在大明宫里,可放心了。
圣意既决,董秦听到后,比正准备奉旨出征的张光晟还兴奋。他在府中大饮一场好酒,醺醺然中,对亲信家奴道:“世人皆道我董秦是个粗蛮武夫,本来好好地做着淮西节度使,因为心眼不够,被李希烈那个混球算计,赶回了长安。但如今尔等瞧瞧,老夫勉力斡旋,将朔方军弄来,帮着陛下收拾神策军,老夫是不是有些萧何之才?呵呵,呵呵呵呵……”
长安一片月,家家心不同。
董秦洋洋得意、张光晟摩拳擦掌、王翃忿忿不平之际,桑道茂则坐在月色溶溶的院子里,既未喝酒,也不饮茶,只是抚着石桌上那本《推背图》。
桑道茂来到大明宫后,终于看到了藏在甘露殿中的《推背图》。这本来自前太宗朝术士李淳风、袁天罡合著的预测国运之书,朱泚准许桑道茂带在身边,参研领悟。
桑道茂此刻看着这本有着六十张图和六十首诗的谶书,心中嗤笑了一声。
预测盛唐以后六千年的世间事?在桑道茂看来,算清楚五年内的局势,才是紧要之举,已足够通过改变关键环节,来做一个忠实的李唐子民、尽一分绵薄之力了。
他将《推背书》往边上一扔,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黄纸,纸上是禁苑和长安各城门的叛军驻防图。
他将图纸交给站在一旁的家奴:“明日你出了长安后,务必在日落前赶到东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