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县附近的武亭川,是渭水的支流,古称姬水。
它像所有从大山深处流出的水流一样,起先是汩汩山泉,然后是蜿蜒小溪,最终成为流量可观的河川,汇入茫茫渭水,向东而去。
民,傍水而居。兵,临水而驻。
吐蕃军,除了发往长安的万五精兵,余部仍在武亭川附近安营扎寨。
夜色中,河水映着月光,哗哗的声响,掩盖了上游不远处几个黑影的动静。
普王李谊的亲信高振,跳下马来。他身后是两个赶着驴车的乡民。他们以帕巾遮掩口鼻,从车板上抬下五六头病死的牲口,扔进水中。
前朝汉代时,大汉以翁主(天子女称公主,宗室女称翁主)和亲匈奴,汉文帝下令一个名叫中行说的宦官送亲并留在匈奴王庭。中行说不愿去漠北受苦,心有万般怨恨,临行时发誓:“必我也,为汉患者。”意思是,非要我去的话,我一定会帮助匈奴人给大汉带来致命打击。
中行说到了匈奴,果然为单于献了不少强国灭汉的计策。直到临死之际,中行说还教授匈奴人,若与汉军开战,就将病死的牛羊置于汉军取水的上游,污染水源,可使军中瘟疫流行。
后世有传说,一代名将霍去病,盛年暴亡于征战途中,便是饮了匈奴人使诈污染的河水。
而普王李谊,用了和中行说一样的法子。
暮春时令,本就是乡邑中牲畜疫情的易发季节,高振很快就找到了家有病死牲畜的农户,出钱让他们把已有些腐烂的死羊挖了出来,运到武亭川的河床边。
活干完了。
高振扔给他们一小袋铜钱,道声“去吧”。
庄稼汉哈腰作揖,转身上了驴车。
月光照着他们的骨瘦如柴的身架,高振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掌,望着乡人的背影消失在嘚嘚的驴蹄声中。
翌日清晨,高振迎着朝阳回到奉天城,直奔普王馆舍。
李谊已在正厅等他。
“高孔目,前日我好不容易找了个诓过浑瑊的理由,送你出城,事情果真办妥了?”
高振坦然道:“禀殿下,那些腐烂的牲口,已扔进吐蕃军营地上游的水源中,眼下天气炎热起来,畜疫人疫皆是来势汹汹。殿下可放心。”
“放心?”李谊走近高振,双眼蓦地睁大了,眸光锐利如狼,又疑黠如狐,迸射出凶狠与玩味交织着的复杂意味。
高振肩头一颤,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李谊轻蔑地一笑,没有移开牢牢锁住高振的目光,却开口道:“王增,告诉高孔目,他的事,到底办妥了没有。”
突然从门外走进来的王增,在高振身后禀道:“殿下,高孔目确实只使唤了两名乡人,都已被小的杀了,连人带驴车,扔下了山崖。”
李谊道:“知道了,你去罢,浑公那边,盯着些消息,奉天与武功近在咫尺,吐蕃军中只要有动静,浑公必能查知。”
“喏。”王增应声离去,知趣地没有多瞧一眼高振。
李谊转身,回到案前坐下,向兀自惴惴、面上青灰一片的高振道:“时候尚早,给本王煎一钵茶罢,你我皆饮些。”
高振只觉得自己如偶人,浑浑噩噩地将茶烹煮了,为李谊奉上。
李谊啜饮一口,细细品味,面色松弛下来,赞道:“韦执谊倒很教了你些烹茶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