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一代名将,如此谦逊,莫说对中原人已抱有好感的琼达乞,便是素来对初次打交道之人皆是分外警惕的阿眉,也毕竟因为年轻,易被这般风度宽厚的军旅前辈所震慑。
阿眉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向皇甫珩瞧了一眼。
皇甫珩毕竟是主帅,自己虽顶着赞普公主之名,这般抢了风头,似也不妥。
但皇甫珩浑无不悦之意。本就带着赞赏的神情望向阿眉,接了她的目光后,不由微微一笑,仿佛在说:“尽管道来。”
一瞬间,阿眉又为自己在苏武墓前对皇甫珩若有若无的一丝鄙夷而后悔。最是紧要的阵前商议中,当她无所畏惧地畅所欲言,又忽地因身份认知而怯步之际,本就暧昧纠葛了大半场征程的皇甫中丞,剑眉下投来的鼓励眼神,真真暖入心田。
青春少艾的女子,再自负机敏过人,也不是没有软肋的。
阿眉于是勇气更足,兴致也更高,越发侃侃而谈起来:“如尚将军所见,吾等吐蕃勇士,大半是骑卒。既然李元帅拆苑墙,也是为了令神策军骑卒冲入禁苑开阔地,以冲击力击溃叛军守军,吾等亦可效仿,只是应选不同路径。朱雀大街宽近百步,足够骑卒列阵弛过。到了承天门大街,可兵分东西两路,东路过崇仁、永兴坊,进攻宫城东北角的兴安门、玄德门。西路过布政、颁政坊,进攻宫城西北角的芳林门。若我大蕃勇士顺利会师于西内苑,而叛军正被东边的李元帅所部吸引走主力,吾军便可出现在叛军身后,攻其不备,与李元帅夹击歼灭之。”
阿眉唐语十分地道流畅,说得又堪称细致。饶是如此,在场诸将中,皇甫珩久在泾原边镇,琼达乞更是第一次涉足中原,他二人虽是主将,却因对长安城地形不熟,着实听得一头雾水。
好在尚可孤率军拱卫京畿二十余年,常入禁宫奏对,阿眉一边说,尚可孤的脑中一边已跟着她的娓娓之语,展开一幅城中地图。
犹如见到黑色泥流一般的犀甲铁骑,自南向北,披靡无敌,眨眼间已直入西内苑。
“公主所言大善。只是……”
尚可孤脸上浮现一丝无奈,向监军翟文秀诉苦道:“只是李元帅前日飞马谍传攻打长安之令时,不许吾等从南郭入城,必须绕城东北上,与其在东内苑苑墙外会合。”
“什么?为何?”翟文秀瞪着眼睛问。
“李元帅说,既然贼泚重兵在大明宫附近,吾等应从苑北突破,击其心腹,逼其狼狈西逃,这样既可以保住宫阙不受损坏,又可令长安百余街坊不受骚扰。”
“放屁!”
翟文秀尖细的嗓子又拔高了几分调门。
这位将迎大事的内侍,终于抖开了监军的威风,恨恨骂道:“李元帅这么能耐,苑东攻下来了吗?咱家这几个月可算是看明白了,李晟,李公,阴斗朔方军,端的是一把好手。如今刀光剑影地要打长安,他的算盘也还往自己人身上打。尚将军,你可真是人善被人欺,打了几十年硬仗,尚公你难道看不出来,李晟是把你和骆元光麾下将卒,顶在前头做死士呐,难怪不许你们另择路线往城里打。”
翟文秀服侍御前多年,从皇城、宫城再到东内西内,及至禁苑,哪会陌生。阿眉方才所说,他是除了尚可孤以外,最能听明白用兵意图之人。而作为圣上派出来的监军,他再私结尚可孤、琢磨着光复长安后的那件大计,心中也还清醒地告诉自己,目下首要之举,是先把大明宫打下来。
因而,他骂完李晟,再无含糊,向尚可孤、皇甫珩等人道:“便依公主殿下所言,打长安南郭明德门,咱家是圣上点了头的监军,临阵冲杀,不听咱家的,难道还听李晟的?!”
当下诸人皆拱手称是,开始部署结阵北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