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阿眉到底是女子,又曾居于吐蕃逻些城的皇室之中,纵然不是大唐宫闱妃嫔,于一些忌讳也分外明敏。
她主动向皇甫珩与琼达乞提醒道:“穿长安城而过,惊扰各坊,自是易落人口实,但吾等更不可于大明宫或西边皇城中驻营休整。”
皇甫珩旋即明白她所忧。琼达乞虽治军堪称整肃,但万余血气方刚的吐蕃汉子,一夕之间进到这帝国最华美壮丽的宫廷,再见到那些姿容如仙娥的宫人,难保不出一些劫掠宝物、秽辱内廷的纰漏。
他于是向白崇文道:“白虞侯,本将也是第一次进到禁宫,不知除了这含元殿下,东内之外可有空旷可集结驻兵处?或者,吾等请得尚将军示下后,出东苑苑墙,与李公晟合兵驻扎?”
他的最后一句自然是别有深意,明日便应是依计举事的一天,吐蕃军安置于何处,要白崇文拿个主意。
白崇文省得。他原本还担心这小狐狸一般精明的杂胡公主,不好诓,此刻她倒不急着催促琼达乞往西去追叛军,当真大善。
“两位上将,公主殿下,白某想到一处地方。大明宫北边,出玄武门、重玄门,过骐德殿,便是飞龙厩。飞龙厩附近一直是天子北衙禁军屯驻之地,既然历代皆如此,吾军前往屯驻,应可避免辱掠内廷之蜚语。”
皇甫珩闻言,颔首道:“甚好。”
阿眉再警惕成性,哪会想到皇甫珩在一桩大事上有心瞒她、要拿她的同族勇士们做跳板。当下亦无疑虑。
于是,暮色将临时,厮杀了一天的吐蕃骑士们,在琼达乞和东本、千总们的号令下,调转马头,弛过太液池畔,出了玄武门,在一大片狩猎习武、教授禁军新招子弟的草坡上,扎营安歇下来。
而在大明宫的东边,李晟虽然知晓朱泚叛军已兵溃如山倒、逃离长安城往西边凤翔镇而去,他也不敢率领自己的万余神策军进到大明宫内。
这位在持续了半年多的大乱中,现在看来得益最大的神策军老将,在对于多疑天子的小心谨慎上,当然不会连阿眉都不如。
李晟连夜命令女婿张彧、儿子李愿等调集手下牙兵,看住从禁苑苑墙到皇城、宫城的各道城门,严禁发生入宫廷各处洗劫淫掠之行。
大明宫中瑟瑟发抖的宫人内侍们,门庭紧闭,竖着耳朵聆听了半宿动静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而这个黎明时分,内侍省附近的学士院中,一男一女两位诗人,也不约而同地从各自的房中走出来,向太液池与延英殿方向张望。
他们是严巨川与李冶。
数月前,他们本是热爱诗歌的德宗招入禁宫论诗的客卿,不巧碰上泾原兵变,不及逃离,被朱泚囚于大明宫内。
他们曾经在朱泚的御座之下,联袂吟诵了一阕感念唐廷的七律,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朱泚这个新君,为了显示自己的胸怀,并无降罪之意,而是将二人留在了大明宫学士院。
当然,这种宽厚的仁君之风,只是表面上的。
很快,朱泚就令伪官放出风去,称李冶每隔三日便向自己献诗一首,称颂新朝新帝的兴荣光耀。
李冶想过自尽以明志,严巨川劝住了她。
“炼师,贼泚此举,恐有离间圣上与韩节度(韩滉)的心思,炼师切不可贸然自弃。遥想吾辈前人,王摩诘,安史之乱中被迫受伪职,尚且能得天子宽宥,何况你我二人开口落笔,绝无悖逆之言,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