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珩强作镇定,一字一顿地说。
阿眉心中冷笑一声,却未再反诘对质的意思。
站在她身侧的吐蕃使者区颊赞,此时又开口道:“陛下,不予安西北庭亦可,请予盐州城。”
“盐州?”德宗一怔。
这一要求,无须天子反应过来,李泌已出列反对:“陛下,万万不可。盐州五原,有乌池、瓦池、白池、细项池,皆是产盐大池,盐铁乃国之财赋根本,盐州怎可予外邦。”
他又转向阿眉道:“丹布珠殿下,我大唐亦并非无信之邦,贵国虽有大将举止悖逆,但殿下所率蕃军确实于收复长安有所襄助,我国已愿出万金,合赏钱十万贯,运往陇山边境交与你们,请殿下携诸使西行接收为妥。”
李泌的气度,如高山耸峙,不怒自威,阿眉甚至觉得,这位第一次直面的老人,竟比座上天子更能震慑人心。
不过,她今日上殿,本也并非对讨得安西北庭或盐州城志在必得。
眼前这些君臣,都是何等人物,怎会真的拿她当作一回事?什么救护皇孙、领兵平叛,这些哪里就能教他们真正心存感激、成为她这个杂胡小公主的谈判资本?
她想着论力徐在武亭川临死前的那番话。浑瑊,李晟,马燧,韦皋,皇甫珩……唐之能与吐蕃抗衡者,彼等武人矣。
京城不能白来一趟,除了带走那一万金,她阿眉还得留下些轶闻,散播于朝。
想到这里,她向身边的区颊赞递了个眼神。
区颊赞心领神会,面向御座奏道:“陛下,据闻,至德元年,唐使李承寀出使回纥借兵,回纥可汗看中了李承寀,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肃宗皇帝同意了,还封李承寀为敦煌王,封回纥女为毗伽公主,当真不失为一段佳话。今日,既然城地之约无法践守,赞普便要向陛下讨个姻缘,以证唐蕃亲好。”
“哦?不知赞普膝下哪位王子,要与我朝公主结亲?”德宗有些诧异地问道。
“陛下,敝使提到敦煌王,自是因为要和亲的,乃我国公主,就是丹布珠殿下!”区颊赞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道。
阿眉毫无赧色地接上了区颊赞的话:“陛下,今岁自萧关东行,直到长安分别,我与皇甫将军早已互生情愫。此番前来,请陛下封皇甫大夫郡王之号,娶我为妻!赞普愿搁置安西北庭之议。”
她此言一出,如雷鸣于庭,整个宣政殿,莫说皇甫珩,便是从天子到众臣,也一时都如懵了般。
殿中针落可闻。
最早醒悟过来的,仍然是李泌。
“殿下,皇甫大夫已有妻室。本官知他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情意甚笃,公主殿下方才互生情愫之语,也请自重慎言。”
这位老臣,素来于朝议中慢条斯理,难得露出这极为严厉的口吻。
阿眉因了入骨的怨恨,却并无怵意,向李泌微微躬身道:“这位可是李公,想来应对玄宗朝之事也颇为熟悉。当年玄宗皇帝对助其清除太平公主势力的家奴王毛仲,极为赏识,在王毛仲已有正妻的情形下,又另赐一妻。既然前朝已有先例,本朝为何不能因之?”
当今之世,高品阶的官可一妻多妾,而如王毛仲那样的奴身断不可妻妾成群,遑论二妻共室。
阿眉说到这段旧事,实则便是说天子带头破了律例,简直就将大唐礼教的衣裳都给扒了下来一般。
“放肆!”李泌怒火中烧,“皇甫大夫是朝臣,公主殿下是吐蕃王族,殿下怎可在圣主和百官面前,以奴人辱我大唐朝臣,又不惜自辱如官奴之妇。陛下,吐蕃公主神志有恙,请即刻命人送回鸿胪会馆,并派太医前往诊治。”
德宗仿佛回过神来,指着韦皋道:“韦金吾,你的人呢?”
宣政殿是常朝殿堂,依律设有仪仗,大殿内外本就有数十名金吾卫士。韦皋见此情形,忙下令殿上的金吾卫士卒来押人出去。
但很快,韦皋便看到了阿眉投向自己的带着兴奋的讥诮目光,听到她垂死挣扎、困兽犹斗的话:“陛下,陛下,皇甫大夫的妻室宋氏,与韦金吾有私,此事皇甫大夫亦知情。请陛下令皇甫大夫与宋氏和离,李公所说的二妻之困,岂非迎刃而解!”
她此话一出,举座再次哗然。
“押下去!”韦金吾厉声道。
而李泌,也终于明白,这个吐蕃公主,今日上殿,或许根本已不在乎是否能讨到安西北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