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珩自郊外回到咸阳城家中时,若昭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
皇甫珩斜睨着妻子,这是他第一次真的从心底开始厌恶妻子的发问。
这实在太像另一个自以为是的女子了。
她们根本就是同一类人,总是不知道在正确的场合闭嘴。
他能清晰地记起阿眉骑在马上质问他琼达乞的死因,他更能清晰地记起,更早些的时候,妻子若昭在月光下质问他为什么要去做吐蕃军的首领。
可是那两次,他尚能忍受,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费了好大气力才艰难地跨过心底“义”字那个槛,女子们激动一些,就激动一些吧。
所谓妇人之见,宥之有理。
然而这一回,他是决定与普王做连襟,这显然是好事、喜事。若昭既然懂得为了丈夫的前程在李泌跟前煞费苦心,为何就不能理解丈夫能与宗室裙带相连的重要性?
“若昭,有何不解?你莫非忘了,你与我当初是怎地一见倾心?三娘与普王,自也是如此。”
“普王心术不正!”
“若昭!”皇甫珩呵斥道,“你疯了吗?你身为三品朝官的嫡妻,居然出口妄议天家亲王?”
若昭针锋相对:“普王在神策军营中挑唆李晟与李怀光的朔方军不相谐,还擅杀你义父、激怒朔方军,他为了私利如此不顾平叛大局,他不是心术不正又是什么?前有韩游環父子,现在又有你,他一个亲王,如此罗织边将与神策军将领,万一,万一不仅仅是要谋嫡,而是”
“住口!一个不过是对你妹子动了男女之情的宗亲,你哪来的这些自以为是的念头,你又怎么知道是普王杀我义父的?李公在奉天时告诉你的?那么,李泌他为何不去提醒圣上放逐普王?他不是向来最维护太子吗?朝中明明一片太平,普王明明好端端地在王府编他的诗集,难道你比圣主、比文武百官还英明睿智,还能看出他有不轨之意?”
皇甫珩觉得妻子不可理喻。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果决地站起来,把刚刚脱下来的风袍又穿了回去。
自己也是没长脑子,缘何对这个妇人溺爱退让至此,她遣人去营中一喊,自己就像个应声的奴人般,巴巴地跑回城里。
若昭上前拉住丈夫的袍袖:“那便不说普王,我再问你,如此大事,你和阿家,为何与三妹一同瞒着我?”
皇甫珩微微一怔。
这是母亲王氏的主意,若以常理来论,皇甫珩清楚,他们确实对宋氏父女有违礼纲。
但他不知道为何,因此而越发怒火丛生,他甩开妻子,转身去拿马鞭,再回身时,冷冷地盯着若昭道:“和你商量?你是那般好商量的人吗?”
皇甫珩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但终于还是决定把话说完:“当初在奉天,你有了身孕,我便主张你趁着朔方军和神策军的联营中尚无异动,赶紧走河中回潞州,你呢?若不是你执意留在奉天,要和你那诗友、知音共处一城,咱们的第一个孩儿,何至于就这么没了!没了!”
“彦明,你说什么?”
若昭面上源于争执的急切,陡然转变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清楚!我自问为夫之义从未亏欠于你。这几日军务甚为繁忙,我此刻便回营去了!”
若昭立在那里,看丈夫“咣”地一声打开院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她好像仍未反应过来,有些话,能从自己的丈夫嘴里说出来。
……
皇甫珩回到营中时,已是金乌西坠。
胡儿们正在草坡上蹴鞠,有那耍在兴头上的小郎,因想着皇甫大夫平日里教习虽严、散了阵型后却常于将士兵卒射猎踢球,便高呼相邀:“大夫,与吾等赛一场?”
铁青着脸的皇甫大夫,恍若未闻,头也不回,纵马直往自己的大帐而去。
小郎抱着藤球,颇为尴尬。
牙将默沙龙则从人堆里钻出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往皇甫珩的帐中走去。
皇甫珩仰靠在绳床上,见默沙龙叩帐而入,也不理睬他,任其在席毡上坐了。
但上下级之间,这种浑无礼法的情形,实是彰显了一种亲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