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的京城卫戍部队中,从一开始,“禁军”和“亲军”就是不同的所指。
禁军,顾名思义,主要活动于禁中。亲军,则显示了皇权与军队的亲密关系。
在大唐帝国初创到繁盛时,南衙、北衙两支卫戍部队,都可称为禁军,但“亲军”这个名号,只能给北衙军士。
当年,大明宫还是一片烂泥地,帝国的统治者住在朱雀大街正北面的太极宫。南衙禁军驻守于宫城南面,隶属于兵部下面的军府。北衙禁军则屯驻于宫城北边,由天子直接统辖调动。
北衙禁军来自高祖李渊太原起兵的原从军士,约有三万兵马,他们很快也成为秦王李世民玄武门兵变的基础力量。太宗皇帝时,北衙禁军已增加至七营,每月一营轮番值守(称为“番上”)。不过此时,北衙军士尚未完全独立,其中的左右营飞骑,仍归属于南衙十二卫中的“左右屯卫”。
到了龙朔二年,左右屯营被改称为“左右羽林军”,同时,原来北衙中的“百骑”被武后和中宗皇帝扩充为万骑,这个“万骑”到了玄宗时成为左右龙武军。
至此,北衙亲军——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四支军队完成建制,羽林和龙武各领一万五千人。
作为天子亲军,北衙将士们平素穿的是穿五色锦袍,出行骑的是皇家六闲厩养出的骏马,每年领粮粟十二石、绢帛二十匹,吃穿用度皆优于普通军士。
安史之乱后,北衙禁军员额不满、战力骤降,天子亲军的名号,便渐渐给了神策军。
朝廷给神策军粮粟每年三十六石、绢帛二十一匹,平时战时还有各种赏赐。如此优厚的条件,叫边军们羡红了眼,有些边镇的士卒愿意被神策军“遥领”,这样便有可能获得神策军衣粮的标准。
不过,当朝廷的粮仓都见底时,禁军不分南衙北衙、金吾神策,都得挨饿,或许还不如那些边军。
兴元元年的立冬前夕,金吾卫大将军韦皋,还在绞尽脑汁地向朝廷讨要南衙金吾卫们的冬衣冬粮时,离长安一条渭水之隔的咸阳城,神策军制将皇甫珩的日子,稍稍好过了一些。
秋季新募的四千余名胡儿,每人领到了两斛粮、一匹绢。
这虽然与朝廷承诺给神策军的衣粮待遇,相去甚远,但伶牙俐齿的默沙龙将军,发挥了他祖辈口生莲花的本事,如一只喜鹊般,喳喳叫着在各营间宣导。
“朝廷粮船已在漕运路上,但皇甫大夫还是心疼众位儿郎,唯恐尔等回到家中教妻儿老小数落了去,教街坊邻里笑话了去,故而去求了普王殿下,用殿下的积蓄给大家换来这些衣粮。”
“不是我默沙龙恨人有、笑人无,但同样是在天子脚下从军,你们瞧瞧大明宫里头的那些金吾卫士,家中断粮者不在少数。就算同样是神策军,东边华州和西边奉天的神策军,也还穿着单衣、饿着肚子呢!”
“小狼崽子们,尔等是不是该感激普王殿下,嗯?”
“谢殿下!”
“殿下大善!”
默沙龙的话换来军士们一阵阵高呼回应。
各营的青壮儿郎,不过得了一点肩扛手夹就能轻松带走的粮帛,就如此兴奋,实在是因为默沙龙的话,说到了他们心里。这些胡儿,祖上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异邦贵人,他们对于来自中原王室的优抚之意便格外看重些。当听说在这京兆府饿殍遍地的时候,自己竟比大明宫里头那些禁军卫士更早获得粮赐,他们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入伍的新卒那么简单。
默沙龙做完了报喜鸟,一脸得色地钻进皇甫珩的营帐时,正撞上何文哲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唷,文哲,怎地这般一脸怨气地瞧着愚兄,莫非,我把你那份粮赐给忘了?”
何文哲无意接住默沙龙的调笑,转身向皇甫珩道:“大夫,末将从来不在背后论人非,要说便须当面说。现下默将军来了,我方可直言。这一军之威严、之士气,皆应聚于主将,而不是外人。默将军在军中这般宣扬普王殿下的名号,着实不妥。”
“有何不妥?”默沙龙收了笑,颇为不悦道,“何文哲,你莫欺我性子和顺、平时让着你三分,便蹬鼻子上脸起来。普王殿下,再过几日就要迎娶皇甫大夫的姨妹,这堂堂亲王,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外人?神策军本就是天子亲军,吾等的统帅和皇家沾亲带故,难道不值得光明正大地吆喝一番?”
默沙龙如竹筒导豆子般,说得头头是道,何文哲一时语噎。他看向皇甫珩,却见上司满脸淡漠,只盯着面前的沙盘,显是置身局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