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曾回府,想什么都无用。
明宪讪讪地踱步到外院的竹林边,却见那位堪称丈夫左膀右臂的高振,正从竹林馆舍内走出来。
明宪嫁入王府后,知晓高振原为泾原藩镇的孔目官,说起来也算姊夫皇甫珩的下属。高振跟着李谊回到长安,却只得了一个王府文学的官职。
明宪曾问过丈夫:“殿下,高振这般鞍前马后地效力,为何只给他一个从六品的王府属官之职?”
李谊笑道:“正因为他跟着我出生入死过,我才不向圣主请求授予他长史、参军那般职位。好比你是我心头所爱,就算你出身五姓女之家,我亦不愿你做正妃。”
明宪若有所悟,但至少明白了,高振在丈夫属官中的份量。
“高文学,陕州方向可有殿下的消息传来?”明宪向高振问道。
这个时代,妻子,或者一个实际是妾的身份的孺人,并无畅快表达思念丈夫的自由。她们被要求在一种安静隐忍的状态中等待丈夫的归来,那才符合高贵的姿态。
但明宪并非来自长安的世家体制,她就算主动地愿意向上妥协,也会时而流露出纯挚的本性。
高振与这位宋孺人猛一照面,还不及将目光移开,便看到了对方双眼中的眸光闪动。
高振微微有些发愣。
短暂的怔忡后,他又明白过来,宋孺人的目光为何会令自己有熟悉的感觉。
像星星。
泾州城外,绵延山峦之上,那灿烂的星空,光芒此起彼伏,有着不屑矫藏的活力。
高振很快就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卑微地低下头禀报:“下官未曾听说有何紧急的邸报传来,殿下在陕州必能掌控大局,不负圣命。”
“哦。”宋明宪轻喃一声,仍是笑盈盈向高振道,“明日便是中秋,高文学若无大事,可在家中歇息,与家眷共度佳节,不必来王府当值。”
她想着,这本不过是客套之语,不料高振却正色道:“谢孺人。下官的家眷,建中三年时,在泾州就,就殁了。”
宋明宪惊诧万分。
这高文学原来是个鳏夫,怎地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脸,总是一副静潭无声的神色,但并不阴森或者哀戚。他的衣袍,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全然不似家中无女眷照料的样子。
又或许,是婢子打理的吧。
宋明宪讶异之后,露出一丝好奇。高振抬眼瞧了,越发被她仍有些少女气息的天真模样触动,不知再如何回话。
宋明宪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便是在这明亮的白昼里,也不宜与丈夫的属官对立而谈。
她尴尬地笑笑,捏了老成持重的口吻道:“高文学如此人才,必能再得良缘。”
高振拱手致意,复将头低了下去。
尊卑有序,他必须站在原地,等宋孺人先走。
明宪钗环叮咚、衣裙婆娑之音远去后,高振才直起身子。
他并未立刻就走,似乎有点不舍。
他入京后,也见过不少贵族女眷,宋孺人确实与她们不一样。
她仍是明澈的,带着一点稚拙可爱的。高振知道,明宪与他一样,出身寒微了些,这使高振天然地对这位王府新妇,也产生了关注的兴趣。
只是,方才自己那阵突如其来的砰然心动,从前远远望着宋孺人时,并未有过。
高振好像头一次,觉得这王府是有生机的。
可一想到李谊从陕州回京后将要办的事,高振对这宋孺人,又起了一阵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