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的某个吉日,清晨,北边皇城的早鼓刚刚响过,普王府孺人宋明宪已经起身,服侍着丈夫李谊更衣。
中单、外裳、衮衣,最后是亲王冕冠。全套穿戴齐整后,李谊无奈地望着明宪道:“当真比披甲上阵还麻烦,披甲犹能引弓,穿上这些,连想搂一搂你,都不成。”
明宪道:“所谓礼衣,便是让穿着的人好像戴着枷锁,不得擅动,于是显得风姿端严。”
她得了眼前男子整整一年的宠爱,言语中早已淡了初时的拘谨,不再注意遣词造句的分寸。
李谊抿嘴,依然是哄她的口气:“今日亲迎吴妃,你不在府中听得那些虚礼喧嚣,岂不更好?”
继而又低声央求:“况且,有些事不由你去办,我何曾会放心?”
明宪替丈夫整理裙裳的手蓦地停住:“殿下,你对延光公主暗中相助,当真,是因为可怜她?”
李谊眼中爱意略去,稍现怆然之色:“莫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圣主就是个何其顾念亲情的明君。延光公主当年在代宗皇帝面前,力保过圣主的太子之位,故而圣主如今虽幽她于冷宫,迟早还是要放出来的。当今太子视我为敌,我在朝中又何曾能有李泌这样的老臣撑腰,我不为自己张罗一些宗室交情,若真有一日祸事来了,你可怎么办?”
明宪最怕丈夫这种时而流露出的凄寒之意,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你这般谨小慎微识大体,何曾有半分错处,太子就算口蜜腹剑,登临大统那日,拿什么罪名来加在你头上?莫非新主就不怕朝臣非议?况且,我姊夫正当少壮,今日是只捏着四千胡儿,焉知数年后不会变成浑瑊李晟那样的一方节帅?”
李谊闻言,又爽朗赞道:“你真是我的解忧曲,教你这般一说,我这逍遥王爷心结顿开。明宪,本王定能与你白头到老,儿孙满堂。过得这几日,我每晚,仍是来你屋中歇着。”
明宪脸一红。
李谊又道:“对了,你说到你姊夫,他不是正驻守在盐州,所以你今日所办的事,也是为他在盐州,讨个好相与的同袍。”
明宪细忖,好像确是这般道理。
一直以来,她自视甚高,并不觉得自己的见识与能力,逊于姐姐宋若昭几分。今日丈夫去吴仲孺府上亲迎其女吴映鸾,明宪心中也就是略泛郁郁。
但昨夜的缠绵,加上今日被委以重任,她的精气神已经提了起来。
这个自以为开了眼界、又得了宠幸和器重的年轻孺人,男儿们的世界向她露了一条门缝,给了她一点点施展襄助的机会,她便欣喜若狂,甘之如饴,认为这是别个浅陋的妇人不可能获得的荣耀。
她甚至已经有些不太在意那位吴妃的到来。就像一位战将,真正爱的必然是手中的钢槊,或者身下的骏马,而不是兜鍪上那簇红缨,对吧?
明宪送李谊踏出自己的院子,遥遥望见前院那人数众多的迎亲卤簿中,一驾光亮耀目的金辂车。
李谊轻喟一声“折腾”,目光旋即迅速地寻找家奴王增。
“殿下,仆都准备妥当了。”王增像机灵的鹰犬,适时出现。
李谊“唔”地应了声,转头对明宪道:“仔细些,虽然吾等本是好意,教人发现了也是桩大事。”
明宪一股小小的斗志上来,强作满不在乎的笑容,点点头。
……
这几日的大明宫,格外冷清。
登基后头几年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地处理政务的德宗皇帝,今岁头一次提出,修缮华清宫和汤泉池,去骊山脚下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