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末将研习了赵国公王据的《射经》,王公论之至精的,乃是弩手分次、轮番发矢的阵法。末将于是想到,当年李光弼率军东出井陉关,在常山郡抗击史思明所部时,李光弼手下有一万朔方步骑和三千太原弩手。但在常山城防守战中,李公先以弩手制敌骑兵,用的便是千余弩手分为四队、轮番射击之法。敌溃之际,才令枪兵打开城门涌出、辅以弓箭手,以河流为掩护,一举击退史思明。”
皇甫珩颔首:“陇山那头的蕃子,就和当年史思明所部差不多,骑兵了得。从前在泾州城,我们边军本就军资匮乏些,弩机和弩箭都不够用,幸亏泾州的城墙,倒是由我义父修得高大坚实。可如今看看这盐州城的墙,破得怕是连吐蕃人的石丸都能轻易砸塌咯,倘若吐蕃人来犯,切不可教其接近城阙。好在圣主对我神策军出手阔绰,咱们带到盐州来的弩机弩箭,不是俗物。只是,文哲,咸阳演武时,骑兵弓箭手气势如虹,但弩手,本将瞧着弱了些。”
何文哲道:“大夫,安史之乱后,中原十室九空,粮粟物资给养有赖于江淮。江淮不出骑兵,但自肃宗朝起,宣润二州多出弩手。据闻,韩滉韩节度,领浙东西道后,极为重视弩手,就连作为官健后备的当地义兵,也是强者习弓弩,弱者习排枪。大夫何不请奏朝廷,调些江淮弩手来此地教习?哪怕只调来十人,每人教习我军中十位儿郎一月,再由这十位儿郎复教十人一月,然后列阵练习,则吾军千名弩手善射、善变阵之功力,数月可成。”
何文哲所提的建议,皇甫珩觉得切实可行。
正月里,他去拜会李泌,李泌和气归和气,言语间却多有所指,望他吸取先祖的教训,只全心带兵戍边便是,莫要再分得几分心思暗结宗室亲王。
皇甫珩心道,你李公不知怎地担心我为人处世总是首鼠两端吧?那我便不时地请奏圣主,讨几个宣润的教习弩手倒在其次,主要还是让圣主和诸臣知晓,我这个泾师旧人、神策新帅,不论怎样招闲臣物议,既在边关,定是如此能将作派。
德宗皇帝和韩滉经历了去岁末闹了又和的风波,正是君慈臣孝的甜蜜期,天子看到皇甫珩的奏章,令韩节度遴选麾下最精良的弩手二十人,速速奔往盐州,听由神策军制将皇甫珩调遣。韩滉也是一刻未耽搁,依圣命为之。
如此从夏到秋,神策军中千余胡儿弩手的射技精进迅速,与一千骑兵、两千步卒的阵型配合,亦越来越精妙。
这日,皇甫珩请了盐州刺史杜光彦、司马李升观看完神策军旷野接战的演练后,于帐中设席,宴请杜、李二人。
杜光彦守着盐州这破城,虽在军事上有些狼狈,但日常享乐上倒也不含糊。他府中蓄养的两名乐伎,歌喉了得,在盐州城内颇有雅名,坊间传为许合子再世(许合子,玄宗朝著名歌者,入内教坊)。
今日为了助兴,杜光彦将自己这两名乐伎也召入帐下。
“回乐峰前沙似雪,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
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是诗人李益数年前在灵武写的边塞诗,从灵州传到盐州,又传入长安,乐伎伶人争相唱和。
歌词虽悲怨了些,但皇甫珩的神策军将士们都是些正在摩拳擦掌的少年郎,哪会在意诗中那“白发将军呆坐马上,征父老兵泪洒城头”的思乡之情。
满帐的人正面颊通红、笑语盈盈地听歌喝酒,刺史杜光彦忽然向皇甫珩问道:“咦,皇甫大夫,你那颇会练兵的何副将呢?怎地方才打了个照面,便不见了?”
皇甫珩摆手道:“何将军性子有些迂执,绝不喝酒,那日我得了家中的添丁喜报、邀他喝一杯,他都不理睬我。杜公莫怪,莫怪呵。想来此刻,他正躲在外头巡营。”
不料,他话音刚落,只见帐帘一掀,何文哲带着一身夜晚的寒意冲了进来。
“灵州,吐蕃军寇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