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的幼子李愬,成年后将要迎娶故唐安公主的独女、小郡主韦氏,而韦氏如今养在太子夫妇膝下、形同亲女,王叔文明白,李愿作为李晟长子、李家在京城的决策者,自然与太子的少阳院是一个阵营。
和李晟一样,李愿绝不是个只有力气的蛮勇武将。自从结亲的圣旨宣下,李愿常以学棋之由,带着幼弟李愬来见王叔文。
王叔文是长安权贵眼中的南方寒士,多少文僚公卿只将他视作太子的弄臣、奉天之难中交了狗屎运的白衣书生而已。
但李愿不同。父勋再是沉甸甸的,李愿也清楚,李家这样起自陇右的军勋之家,入不了中原五姓世家的眼。既然幼弟已成了太子李诵的女婿辈,笼络王叔文、陆贽这般只有才学而无根基的太子党,恰是他李愿要在长安为父亲、为李家所做的事。
现下,李愿迅速地遣亲信前来问策,王叔文知道,李愿应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郑注已经以太子夫妇的医僚身份示人,延光是太子的岳母,宋孺人的姐姐则与太子妃萧氏相谐,偏偏普王的正妃吴氏刚刚有孕……禁闭中的大长公主诅咒圣主,以求太子尽快继承大统,自己便可脱离凄惶屈辱之境,嫉妒缠身的王府孺人得了太子妃的指引,为大长公主通传禁物,自己也可学得此法谋害嫡室。
王叔文眼前,几乎已经出现左仆射张延赏在天子跟前言之凿凿的模样。
饶是太子李诵当初并未为岳母求情,饶是他一年来对幽于冷宫的岳母不闻不问,素来多疑的圣主怎会在巫蛊这般历朝历代都最为敏感的不道之恶上,完完全全地信任太子夫妇?
“王侍读!侍读!”
李愿的家仆见王叔文陷入沉思已久,有些着急起来。
“侍读,这个月令,辰时初天光就会大亮,请侍读尽快拿个法子,小的好奔回府中向阿郎复命。“
“郎君莫忧,你家阿郎是对的,不能把郑注交出去。请你家阿郎,咬死了,郑注不在李府。”
“那,这位郑郎中,可还能留着性命?”李愿的家仆倒也直接。
王侍读坚决道:“留,不然,与杀人灭口有何区别?若杀了他,万一事泄,岂非更显得李府与少阳院,确有不轨之举?你李府不比汾阳王府小上几分,藏一个人,难道藏不住?若他活着,就算禁军来将他搜出来,你家阿郎也可陈情于天子,只因他一时糊涂,唯恐左仆射张延赏构陷李郡王,才有此举。你快回府罢,转告李大夫,郑注万不可在事态炽烈之际教大理寺的人来审。”
家仆道声“喏”,转身疾行而去。
东方渐明,王叔文披上外袍。
他相信,这样震惊朝野的大事,过了一夜,内学士们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知制诰的视草学士。他昨天从大明宫出来时,就留了个心眼,问了自西边来的内侍,确定昨日当值留宿的,是韦执谊。
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王叔文抬头看了看天色,将风帽盖在头上,出宅上马。
街道空旷。
又或许,张延赏和普王的人,已经在某个角落,盯着他。
王叔文不再犹豫,一放缰绳,两腿夹了马腹部低叱一声,往南边的大慈恩寺驰去。
李愿的家仆送来的消息,令辗转一夜的王叔文,在确定少阳院的危险后,开始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他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些想法,但需要有同侍一主的伙伴,来支持他说服太子。
他想起当初在大慈恩寺的禅房,自己与韦执谊曾讨论过,玄宗朝李林甫构陷太子妻舅韦坚私结皇甫惟明一案。
只是如今之难,只让太子驱逐萧妃,恐怕不足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