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松开了情郎的双掌,垂下双目,盯着院中地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柳絮。
她当然不是理解力很脆弱的女子。已令她决定托付终身的男子,如此坦然地敞开心扉,她其实可以在安静的相对中,用极短的时间,明白男子那些微妙念头的缘由。
她甚至,还有些惊喜。
她的意中人,的确,在迷途返航后,表现出几分君子的义勇。
“高先生,也知道宋孺人,是被冤枉的?”她嗓音低婉,口气却坦然大方,没有那种谨小慎微地、唯恐男子勃然大怒的意思。
高振缓缓道:“普王许久未曾分派我去做什么,我不知他们勾当里的关节,不过既然如今我尚能进出王府,总比皇甫夫人有办法打听些。”
塔娜“哦”了一声,到底又回到妇人的视角:“宋孺人太可怜。我曾听你讲,她对那普王,当真一往情深……”
高振却打断她的感慨:“塔娜,你只需知道,男子并不都是如此,便好。”
塔娜一怔,继而笑笑,笑意虽不浓,却如春光灿烂。
高振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道:“将文书收好,自己小心些,我过几日再来,然后,我们便动身。”
……
大明宫西少阳院,太子妃萧氏在短短两日间,发现自己突然已无法见到太子了。
王叔文出宫的当日,向晚掌灯时分,靠近西少阳院的延英殿,还来了个绯衣内侍,请太子过去,传的口谕倒是清清楚楚的,也无遮掩之意,直说宫中宗亲养蛊厌胜事发,圣主着急请太子过去商议。
所幸,太子李诵戌时中就从延英殿回来了,并无怛然失色、惊慌万分的模样。
坐立不安的萧氏迎上去急急相问,李诵不紧不慢道:“放心,圣主瞧着比往日更和气,先问了我几个孩儿的情形,身子可康健。后来说起你母亲,若说圣主对少阳院的责备之意,也是有些,似乎怪你我二人,平素对延光不闻不问,以致她怨怒丛生,做下这等危害禁宫的荒唐事。”
萧氏闻言,双眉蹙得越发紧了,只是见太子李诵面色疲惫,实在不忍再拖着他商议。
这一晚,他夫妇二人本如平常那样,分别往不同的殿堂入寝,太子李诵却忽然驻足,折回身来,对妻子道:“我今夜,去你殿中。”
萧氏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李诵口气越发和煦,又带了一丝得趣的揶揄般:“怎么?太子不能去正妃殿中就寝?”
故而,直到翌日,太子去往弘文馆旁的东少阳院时,萧妃都未感到太子有何异样,远不如她忧心忡忡。
然而,到了这日的哺时,萧妃在膳堂并未等到太子。
正要遣人去问,太子身边的内侍引着一位当值的太医丞匆匆踏进少阳院,禀道:“太子殿下在东少阳院突发怪疾,撕了满架古籍,又砸了花器案几,大叫着有身穿缁衣、青面獠牙的鬼魅追着他。”
萧妃惊得遽然起身,险些倾于面前的食几上。
“目下东少阳院还有谁?太子这般,可惊动圣主了?”萧妃急促地问。
“王侍读晌午来陪太子下棋,韦学士(韦执谊)今日似乎不在学士院当值,午后过来一道弈棋,他二人此刻正守在少阳院中。圣主已听说此事,太医令也到了。”
萧妃一颗心砰砰乱跳,努力用平稳的语气道:“去备肩舆,现在就抬我去东边。”
内侍却突然面有难色,上前几步,低声又禀道:“王侍读说,太子呼唤牛奉仪去……”
萧妃僵立在那里。
巨大的忧惧交并之感,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