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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薛郧的女郎君?”
郑回的话,措辞直接,却因口吻中的慈和之气,显得更像来自长辈的探问。
“当初得知唐使要来,我欢喜不已。建中初年唐蕃有清水之盟,吐蕃人对大唐的炽烈敌意稍有缓和,唐人来到南诏,也不会太引起吐蕃人的猜忌,我多么希望,那次就能见到圣主的使者。”
薛涛谦逊见礼,但并无怯卑之意:“郑公,涛此番承韦节度信任,充作密使,与公见面,乃为转达韦节度促诏归唐的决诚之心。倘使公能说服南诏王归化大唐,韦节度愿办三件事。其一,以剑南西川府库出资,自蜀地至南诏,开路置驿,畅通清溪道与石门道,令南诏往来中原的商贾,不至受天险与盗匪之苦。其二,愿在成都府开设学堂,以世儒大家授课,专寓南诏子弟,每岁收生不少于百人。其三,愿遣蜀郡能工巧匠,前往南诏,教习唐弩、唐甲、唐刀制艺。”
郑回仔细聆听,见这位风仪雅静的年轻女使,开言即颇见沉着之力,又想到她是薛郧的孩子,此前对于韦皋为何派一女子前来的疑云,也渐渐消散。
“以上三件,韦节度以剑南西川节度使之位,便可作主。除此之外,归唐一旦有国书信物送到成都,韦节度立刻北上关中,于长安面圣,请求圣主待南诏,一如当年南诏款附大唐时,以惠养为重,无远戎之劳,无重税之苦,更不会勒令南诏以王子及贵族子弟往长安为质。总而言之,绝不会像吐蕃如今对南诏这般。”
郑回点头,复又面露难色:“韦节度之诚,老夫自然相信。只是目下,南诏王虽倚重老夫,到底也仍忌惮南诏的几家亲蕃贵族。他们三十年来,亦与吐蕃结了些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近来窥嗅到王上有归附大唐之意,亦是多有叨扰甚至威逼之举,老夫瞧着,王上有些畏葸之象。”
薛涛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郑公亦等了三十年。彼等明着施压,郑公何不暗中用计?”
郑回一怔,这小女郎声音斯文柔和,却出语洗练,关键是,还透着一丝胜过男儿的果决之气。
“用计?韦节度莫非已有计策?”
薛涛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封信:“郑公请阅。”
郑回打开第一封,之间上面写着:“敬致王上:……回纥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纥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且云南久为吐蕃所奴役,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
见郑回看完,薛涛又递过来第二封信。郑回瞧了,却是大吃一惊。信的落款,还是韦皋,但从信中内容来看,却好像已是商议唐、诏两国如何联军北上,夺取雅砻江至松州的大唐故地。
郑回手指微颤,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韦节度可是要使离间计?”
薛涛道:“正是。大唐、南诏、吐蕃之间,有东蛮部落,这些部落为谋生计,时常给吐蕃人通风报信。郑公可设法,令此信落入东蛮暗桩手中,他们必会送往逻些城。赞普本就猜忌南诏,若吾等火上浇油,吐蕃对南诏更有兴师问罪之举,南诏王再不归唐,便要为砧上鱼肉了。”
郑回闻言,还在思忖犹豫,毡帐阴影中一人,沉着嗓音道:“老师,这位唐使所说,当真妙极!”
话音落下,此人起身钻出角落,走到郑回跟前,转头看向薛涛时,着实令薛涛一骇!
他棕红色的面膛上,自额头至鼻梁,再到下颌,密密麻麻爬满了蚯蚓般的肉褶,连一只眼睛的眼皮都是耷拉着的,只有另一只眼睛中,眼眸漆黑如墨,又晶芒照人。
面对薛涛惊恐发愣的表情,他抱歉地一笑,淡淡道:“大火烧的,吓到女君,见谅。”
吐字怪异的唐音,但语法无误。
薛涛进到帐中时,唯用心与郑回言谈,全然未曾瞩目帐中的其他人,只当那三四人,皆是郑回的侍卫。此刻听这人以师长称呼郑回,薛涛惊魂甫定后,暗忖,难道此人是南诏王室子弟?
只听郑回向这鬼面男子道:“蒙寻,你真的愿意,随唐使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