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结赞体验过佛教的威力与渗透力,阿眉突然带来的变数,谈不上令尚结赞惊诧万分。而阿眉,毕竟未曾提前向整支唐军队伍报警,浑瑊逃脱也并不会影响尚结赞与自己的合作者继续算计马燧,因而,尚结赞没有恼羞成怒。
他的心底,实则真正涌起的,是另一个念头。
尚结赞庆幸阿眉所知有限,仅止于劫盟而已,这有助于他作出决定。
尚结赞踱到帐中的桦木榻前,看到上面摊着一本《无边光明佛号赞》,那是毗卢遮那翻译成吐蕃语的经文。
“殿下,”尚结赞恢复了对于公主的敬称,心平气和道,“殿下数年前在长安时,曾救过一次唐人,那次,殿下说是为了报恩。此番殿下又出手救了一次唐人,本论看来,是因为殿下生了佛心。有此心之人,已不适合领军征战,更不适合继续做大蕃河西重镇的通颊。殿下不如,做了上师的弟子、助上师译经吧,不必回河州和凉州。”
闻得此言,岂只阿眉,就连毗卢遮那,也一改始终超逸淡静的神情,眉端微蹙,似乎在探寻吐蕃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帅的真意。
尚结赞向毗卢遮那稍稍欠身:“倘使忽略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位人间的老者。天界的神佛从不妄笑,人间的老者也很少妄语。天降大任于我,辅佐赞普与中原王朝对抗,为了不落下风,我在政事和战场上,可以不择手段。然而难得做上一回寻常老者时,我亦厌弃心狠手辣,我亦如许多老者那般,怜惜这些孙儿般的孩子。”
……
平凉劫盟后的第四天午后,韦皋的假子韦云,在乡郊的骡马店中,找到了正焦急等待蒙寻的薛涛。
“薛娘子,奉韦帅之命,我在陇州见到了新任凤翔节度使邢君牙,向他通传了韦帅和严节度(严震)的抗蕃之志。不想北上奔了两日,便听到了蕃子毁盟、唐使尽没的恶讯。不知蒙将军和薛娘子,可还探知了什么消息?”
薛涛将蒙寻已见到阿眉的情形简略地说了,又忧心忡忡道:“蒙将军在盟会的前一日就出去了,至今未归。期间我设法问了些往来的商胡,似闻得唐使中有一位上官逃脱,不知是崔尚书还是浑公。蕃军是昨日拔营的,蒙将军却没回来,莫非遭了不测?”
“薛娘子,蒙将军一路上看起来,可有异样?”韦云皱着眉头问道。他虽和薛涛差不多年纪,也不过才弱冠之年,但打过奉天城的硬仗,又在韦皋身边历练了几年,心智已远非寻常后生可比。
“你疑心蒙将军还是投了吐蕃人?”薛涛摇头,“不会,蒙将军对吐蕃人,恨到了心里,况且……”
韦云打断她:“薛娘子,韦帅教我的,非吾族类,其心必异。防人之心不可无,唐蕃盟会既毁,其后开战越发是你死我活之态。倘若蒙将军实乃深不可测的暗桩,把南诏有意重新归附大唐之事报知吐蕃人……”
他正说到此处,窗外低沉沉滚过阵阵闷雷。
不多时,窗棂沥沥雨飞沙,塞外盛夏的暴雨不期而至。
风雨如晦中,屋门哐镗一声被撞开,两个人奔了进来。
韦云的手本能地按上了腰间刀把,看清来人的薛涛,却满脸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