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仇恨太难消解了,许多人没有能力反击,只能带着怨恨走到生命的终点,并且弥留之际仍用尽最后一缕神思,期待着可笑的重生复仇故事。
而那些稍有本事的人,又遇上了手握重权的风云人物,怎会不受诱惑去借力呢?
佛师毗卢遮那走上前,向阿眉道:“佛不是王国的首领,不是军队的统帅,皈依佛门不是政令,亦不是军令,佛祖从不强行要求芸芸众生尽入囊中。殿下还有尘缘牵挂,心海未静,也可依着自己所想,但行前路,慢慢领悟。”
阿眉点点头。她望着情郎那只仍然完整可辨的眼睛,感受其中的光芒。光芒变幻,但她趋于相信那是一种单纯而可预测的闪烁,因为她见过另一个男子获得机会时的眼神,她忽然明白了,执念与野心,还是略有区别的。
失而复得的喜悦,终于变成了尘埃落定的真实,也渐渐充盈了蒙寻的胸膛。他不必如记忆中南诏家乡的族人那样,在苦难的泥淖里挣扎后、寻求佛国的光辉。儒师郑回,与爱人阿眉,在重逢后已经给了他恩典般的救赎。
他同时又变得分外敏感,韦云那有些不懂收敛的审视的眼神,令他怫然。
偏偏韦云自报身份后,仿佛为了求证阿眉的归附,急切而生硬地问起蕃军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知道。”阿眉淡然地回答,她甚至连这四个字都不想说。
韦云只是个相貌最寻常、也谈不上几两威仪的唐军士卒,可是他令阿眉想起那些被一个嚣张严厉的大唐将帅从骨子里鄙夷蔑视的瞬间。
这是一种奇怪的触动,她虽然知晓薛涛显然与韦皋的关系更为亲密,那日见到薛涛时,即使蒙寻尚未露面,她也未联想到多少敌意。
阿眉的冷漠令韦云愠怒,又不解。他是个直线思维的军人,军人认为,这个吐蕃公主是来投奔的,就应该交出最大的军情。
薛涛则不同,她是个诗人,她的天赋与丰沛细腻的情感纹理,以及比韦云复杂得多的阅历,使她不必获取语言上的解释,就能探得对方的心态。
薛涛意识到,韦皋将利用二字想得太轻率了,即使异族情侣重逢后的缱绻如期而至,阿眉也毕竟不是宋若昭那样随形之水的个性,不会跟着情郎一同依附于唐人。她未必出于维护本族的考虑而缄默,或许她是真的被隐瞒,或许她不屑去获悉,又或许她已经深深厌倦了仇恨这件事本身,以至于她主动地扑灭了再燃的火苗,旁人也莫想再点燃它。
比附到了宋若昭,令薛涛猛地醒悟过来。
在这个唐人、吐蕃人、南诏人临时组成的团体将要迎来比窗外更猛烈的风暴时,薛涛及时地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请求。
“蕃军既拔营,吾等在此也是徒费光阴。韦云速回成都复命吧,而蒙将军和殿下,可否助我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