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被何瑾这样一问,姚璟也登时反应过来了:是啊,一个昨日连朱子集注都背不全的家伙,今日怎么一下便拿出了一篇八股文?
不错,这文的确不堪入目,但烂梨也是梨,也能解渴啊。
甚至县试的时候,姚璟都不会轻易将这等文章黜落。毕竟字迹端庄秀丽,格式和内容也四平八稳......
随后再仔细看文章内容,他当即发现了生搬硬套、移花接木的痕迹,不由拍案大怒道:“逆徒,你果然不肯走堂堂正途,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这等旁门歪道!......你,你是想气死为师不成!”
说着,姚璟就想再去拿鞭子。
可这一次,何瑾却不装疯卖傻了,而是冷冷地来了一句:“师父,难道弟子这样做,有错吗?”
“不知悔改!”
姚璟当即被气得七窍生烟,吼道:“不潜心攻读圣贤的微言大义,感悟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只想着一门心思走终南捷径。如此所为,你还敢说你自己没有错!”
“那弟子敢问师父,攻读了圣贤的微言大义,考取了功名走上仕途,最终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上报君王社稷,下抚黎庶百姓,造福一方......”
这话说着,姚璟刚举起鞭子的手,不由便停在了半空:不错,学得文与武,贸与帝王家。为的就是一展抱负,安邦济世。
可问题是,何瑾对于这些好似生而能之,他那调和鼎鼐、繁荣一方的本事儿,远在自己之上!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何理由去苛求责备?
可心中固有的观念,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一击即碎。姚璟纠结沉默了半天,最终才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润德,为师不教你这等法子,为的就是磨砺你的心志,雕琢你的品性。你若一味这般投机取巧,最终必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需修心固本方为正道!”
可何瑾却不以为然,道:“师父,弟子昨夜沉思,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真的格物致知后,便可无所不能为吗?”
“师父饱读诗书,金榜题名,可谓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然治理一州也有三月有余,难道还看不出这圣人正道,其实并不适合治世实用?”
“你,数典忘祖!......”姚璟更加勃然大怒,可嘴上明明想说些反驳的话,脑子里却找不出任何论证来。
因为,他心底沉痛地明白:何瑾说的,恐怕是对的......
自琼林宴后,他这位儒家子弟便立志将一腔所学、圣人之道,播撒在磁州城这片土地上。然而到了任上,却发现书中所学与现实大相径庭。
刚来的时候,可谓是事事处处都掣肘。衙门里所有的权力,全被下面那些奸猾的污吏架空,他空有一个朝廷正印官的架子,却办不成一件事儿。
几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抱着冰冷的被子痛思:自己是对的啊,是完全按照书中圣人的教诲行事,为何会毫无效果、一事无成呢?
而就在他彷徨迷茫的时刻,何瑾出现了。
毫无疑问,他这个弟子根本不是那种儒家认可的智囊。贪财好色,行事毫无顾忌,心思也狡狯多变,简直就是圣人所不齿的权谋之士。
可就是这样的少年,对内一连掀翻顶头上司,搞定三班衙役,还越级扳倒了一州吏目;对外更是又拉又打,贪心不足,手段层出不穷,偏偏一人得利之余,还惠泽了一州,造福万千。
可以说,如今自己在衙门里令出必行,在外被百姓恭颂为‘青天’,全都是仰仗着何瑾的才能和威名。
想到这些,姚璟一时再没教训何瑾的底气,神态也落寞无比,怏怏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官想要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