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一行人现在对于新京掌权者而言,就像这个小孩。
反复声张的警告势必会随着重复次数的变多而失去警示的意义,人们会变得麻木最后甚至厌烦。
之前他们一直大声警告着关于里界关于怪力乱神的现象的危险性,现在又怎样?想说农民会造反?区区农民?
占用了大人物们的宝贵时间,就只是想宣传你那毫无根据的威胁论?
希望大人物们行动起来,劳师动众为了证明你区区几个人的说法?
“尔等是否想在我大月国掀起风浪惹是生非?”
“我大月国四千余年统一王朝,岂是粗野异邦蛮夷的三言两语便可动摇的!”
“歪门邪道!”
回想起自己在提出信息所获来源是亨利以后遭受的训斥,博士小姐便沮丧地深深垂下了头。
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的风险,但即便真的努力去搜集与证明,在无法直接接触到最高掌权者并且说动对方的情况下,这些资料和说法也大概率会在某个环节被阻拦下来,嗤之以鼻。
不论内容有多么正确都会。
因为人是有惰性的。
即便下克上运动的相关传闻早早就有之,甚至即便是有许多南逃的北部直辖州士族与华族都亲身经历过了数以万计的平民暴动起来的状况。
一旦他们回归到新京,回归到被许多人请安问好鞠躬行礼的高贵日子,他们就又会把这一切通通忘掉。
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种尊贵和平的日子里卑躬屈膝的平民才是“日常”,而“非日常”往往是“短期内的、暂时性的现象”。
直到再度火烧眉毛,才急急忙忙尝试去解决问题。
哪怕亲眼见证了人民群众的力量,他们也不会相信不会认为“下克上”在将来会演变成一种常态。
他们注意不到这个国家许多地方早已四分五裂的事实。
借助邪道的力量,肆意横行的黑暗造物。
有别国势力插手的,北部藩王的叛乱。
更早以前的白色教会煽动的叛乱,以及附带着作为报复的对于异邦人和少数民族的捕杀。
若没有动荡的基础,单单只是几句话煽动,怎么可能发起如此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
人浮于事的贵族官府和底层平民之间早已存在的种种裂痕与隔阂需要的只是一枚火种。
新京花了数千年的时间从思想和文化上形成枷锁,禁锢住这个国家的各个阶级以保证统治者的权力。但这份枷锁在外来思想的冲击下早已产生了裂痕,而一系列现实中发生的灾难事件又进一步加速了它传播的速度。
华族们在和藩地之间的战争中接连表现糟糕,却奔逃到新京继续享受人上人的生活。
同样试图逃离战乱的流民难以填饱肚子,却被一纸法令,由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告诉他们。
“你们的命还不如猫狗。”
而大人物们认为这样对待的方式毫无问题,因为“从来如此”。
过去他们可以扑灭骚乱,因为新京始终掌握着最强大最震撼人心的武力。
可新京之剑已折,被重重枷锁限制的巫女与鬼神族的部队已经消耗殆尽。
而与藩地军之间的交战、各种溃逃和明哲保身也让平民们看到了直辖州武士有多懦弱和无能。
这些事情都不会如同贵族们所想的那样一夜宿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就翻篇过去了。
它们都在累积着,扩大着早已存在的问题和对立。
但包括新京核心华族在内的绝大多数和人贵族仍旧充耳不闻,痴迷于华族集团之间的内部争权斗势。
更有甚者将这一切视为削弱对手实力的好时机,想要利用国家的危机为自己谋求更多利益。却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有识之士的警告被忽略,被叱责为无中生有夸大其词。
一切不是没有迹象的,一路以来所见所闻就像细小的溪水汇聚成河流最终化作山洪。
又像是干旱已久遍地枯草的山上曾经落下但没人注意过的闪电。
所留下的微小火星。
或许是因为里界泄露的影响,即便在新月洲的东南部,冬末的天气仍旧冷冽。
但人心之中的星星之火。
已经被释放出来了。
炽烈,灼热,一旦靠近便会灼伤,而它又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自我。
或短暂、或漫长、但一定极为炫目。
宛如一头无主的、受伤的、愤怒而盲目的野兽。
祈求着一切可以引导它的力量,却又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当人民与贵族之间的愿景已不再相同,而后者却忽视了一切预兆与警告,不竭尽所能地去挽回局面而是认为所有一切都只是过眼烟云时。
这把火。
或许会烧得比那个有着灰蓝色双眼,知晓许多的男人所预想的。
都要来得猛烈。
口中呼出的气息凝结成了白雾。
他们远离了那喧闹地崇拜着林中之神,祈求那能让枯木发芽的神奇黑雨降临到农田之中的狂热人群。
继续向着扶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