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听到这样的吩咐,虽不敢有异议,但私底下都不明白申珏为何要下令换掉窗户。他们都看着温玉容画的,知道温玉容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心思,一朵红梅,别说花瓣了,连花蕊都是一点点、精心画的。
窗户很快就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申珏见画消失了,反而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松快了些。
虽然这看似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但温玉容的观察入微,甚至对人心的猜测,都让申珏有了一丝不安的想法。
师舟做事冲动,完全不顾后果,但事实上他是更好掌控的一个,而温玉容看似温和,处处体贴,但温柔面孔下的心如海水般深不可测。
跟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很开心,但有时候,只会让人不安。因为他们太能读懂人心。
申珏突然觉得他不能再在这个境呆下去了,首先是他找不到境主,不知为何本该是境主的温玉容没有重生,而不是境主的师舟重生了,其次是无论是温玉容,还是师舟,他们两个人的表现都很奇怪。
师舟太黏他,一腔深情不知从何而来,而温玉容明明没有记忆,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他的弱点,例如那个腰部推拿,申珏现在已经到了一日没推拿,就无法安睡的地步。
这太可怕,长期下去,申珏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沉溺其中,最后完全陷在这个境里。
申珏想了很久,还没想清楚应该怎么做的时候,师舟来了。师舟许久没见到申珏,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申珏这,挨了一顿板子后,这次他学乖了一点,站在殿外,老老实实让人进去通报。
申珏知道师舟来了,沉默了许久,才让人带他进来。
这是师舟第一次不是强闯进来的,自己都有些惊讶,等看到申珏时,眼睛噌的一下亮了,二话不说就凑了过去,直接把人抱住了。
旁边的宫人连忙低头,当什么都没有看见。
申珏由着师舟抱着,瞥了下旁边的宫人们,“你们先下去吧。”
师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后是狂喜,他认为申珏是被他的诚心打动了,要不然怎么愿意跟他单独相处?甚至他抱着申珏,申珏都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平时眼神早就瞪了过来了。
“你原谅我了?”师舟看着申珏,眼里全是希冀。
申珏没说话,而这种沉默落在师舟眼里就是默许,他喜不自胜地更加抱紧了申珏,甚至还凑过脸在申珏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他现在知道申珏讨厌被亲嘴,所以他换一个地方亲。
亲完,他弯下腰,把脸贴在对方的脖颈间,小声嘀咕:“陛下真的原谅我了吗?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似的。”
申珏看着前面,极力忽略抱着自己的师舟。他本不想破境,只想等着这境自己结束,只要他被赶下皇位,砍掉脑袋,自然会进入下一个轮回,可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跟这两个人纠缠,都是他所不愿意的,本以为可以利用温玉容赶走师舟,但师舟没赶走,温玉容也变得奇怪。
原来偷懒都不被允许,天道总是能变着法地来折磨他。
申珏自嘲一笑,既然如此,他只能重新破镜。既然师舟是重生之人,那边很有可能是境主,那他便先杀了师舟,若境未能破,再杀了温玉容。
想到这里,申珏才重新下定了决心。他瞥了眼还抱着自己的人,不冷不热地说:“你还要抱多久?”
师舟不肯抬头,“抱一辈子。”
恶心。
申珏抿了下唇,再说:“可你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你松开一点好吗?”
申珏把自称换了。
这是师舟重生以来,从申珏口里听到最温和的话了,他没想到对方还有对他和颜悦色的一天,愣了愣,连忙松开了对方。
“我抱疼你了吗?”
“有一点。”申珏轻声说,“下次不要抱那么紧。”
还有下次?
师舟一颗心都要飞出嗓子眼了,他盯着申珏看,定定地看,半天才说:“陛下……病糊涂了?”
申珏:“……”
申珏冷下脸,“那你别抱了,滚出去!”
师舟瞬间挤出一张笑脸,“抱抱抱,当然抱,别生气。”
……
温玉容来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愣了一下。他看向门口的宫人,“殿里除了陛下还有旁人吗?”
“奉君在里面。”宫人说,“温大人稍等片刻,容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
温玉容点了下头,温和地说:“劳烦公公了。”
那宫人很快就进去了,但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脸上挂着为难的神情,“温大人明日再过来吧,陛下和奉君有要事商讨,怕是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来见温大人。”
温玉容是过来给申珏做推拿的,这次他还带了梅花味的药熏包,这种放在脖后,可以缓解颈柱疲劳。
他听到宫人的话,神情不变,“那我明日再来,谢谢公公了。”
温玉容走的时候,眼神往窗户那边瞥了一眼,今晨刚完工的四季图已经没了,重新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空白窗户。
他转过头往回走,回到住处的时候,伺候的宫人连忙从温玉容手里接过药箱,“大人今日怎么回得那么早?茶水新煮的,大人喝点暖暖身子吧。”
“先出去吧,我有些乏了。”温玉容对宫人笑了一下,笑里略带疲倦,“对了,我睡醒了想用露水煮茶,你能帮我去弄一点露水来吗?不用太多,小半罐就可以了。”
小半罐也要花费大半天的功夫,更别说这还是冬日的下午。即使是在南宫,天气也是寒冷的,只是没有京城冷,但手伸出衣袖外太久,还是容易生出冻疮。
宫人们最忌讳的是冬日生冻疮,因为又痒又疼,还会遭主子们嫌弃。
可那宫人见到温玉容的笑容,三魂七魄丢得干干净净,忙不迭地点了头,拿着罐子去收集露水了。
等宫人出去后,温玉容就把房门反锁了。一反锁,他脸上温和的神情全部褪去,变成了面无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阴冷。
他缓步走进内寝,环顾了一周,才走到床边,从枕下拿出一根金簪。温玉容将左手衣袖卷起,右手拿着金簪,直接在手臂上划了一道。
金簪锋利,虽不如匕首、小刀之流,但也能将肌肤划破。
温玉容看着血液顺着雪白手臂流下的时候,蓦地笑了一下,若有旁人在场,便能看到温玉容左手手臂上已经有十几道伤疤了,有的伤疤甚至是痊愈了后,又被金簪重新撕开,露出里面的皮肉。
……
师舟自然知道温玉容来了,但他没有看向外面,而是把自己的脑袋搭在申珏的脖子上,从后面抱着对方,跟申珏下棋。
其实他本来是坐在对方了,可是看着申珏抿唇正襟危坐下棋的样子,心痒痒得厉害,还是没忍住,跑到了申珏的那边,半撒娇半强迫地抱住了对方。
师舟的撒娇是什么样的?
就是拿着他那颗脑袋不停地往申珏脖颈那里蹭。
申珏眉心突突地跳,但只能忍住。现在的师舟跟上一世的师舟简直是像换了一个人。
这盘棋下得非常久,因为师舟出于意料地非
常擅于下棋。
虽然他大半部分时间都盯着申珏看,可轮到他的时候,他需要瞥一眼棋盘就能落子了,而那一子每次都能正好阻挡住申珏,但又不是完全不给生路。
申珏被师舟弄成了困兽。
本只是想分散师舟注意力,最后变成了分散自己注意力,申珏不由自主地把心思全部放在了棋盘上,连师舟的一些毛手毛脚都忍住了。
但即使这样,这一局申珏还是惨败。
师舟似乎看出申珏情绪有些低落,手轻轻捏了捏申珏的后颈,“要不我们再来一盘?”
申珏转头看着他,“你的棋艺跟谁学的?”
师舟摇了头,“从书上学的,没人教。”
“真的?”申珏狐疑地看着师舟,他本认为师舟是跟温玉容学的,毕竟温玉容年少便以神童这个身份闻名京城。
“当然是真的,我下棋还没遇见过敌手呢。”师舟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洋洋得意,“即使是温玉容,跟我下棋,也只是跟我打成平手,从来没赢过我,我只是不爱看,温玉容那状元郎的身份那就是我的了。”
师舟一高兴,什么话都往外抖搂,他就像一只到了寻偶期的孔雀,碰到了心仪对象,就把自己漂亮的大尾巴给展开了。
申珏听到这话,顿住了,他好半天才说:“我曾在温玉容房里看到墙上有把剑,是你送的吗?”
“不是,我没送过他剑。”师舟觉得申珏表情有些不对,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怎么了?”
“没……没事。”申珏把心里的怪异感压了下去,也许只是他想多了,毕竟温玉容跟他说过那剑是用来辟邪的,而师舟擅于下棋,也只是他的一个特长罢了。
若两人其实是一魄,未免太过诡异。
……
师舟近日走路都有些飘,因为申珏接纳他了,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虽然申珏还是不让亲,最多抱一抱,但师舟觉得,假以时日,申珏一定会完全接纳他的。
譬如此时,申珏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在两个月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本以为申珏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但他也下定了决心要跟对方磨一辈子。
只是没想到一切竟然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申珏睡着了,师舟不大敢动,他没什么睡意,所以只能低着头数一数申珏的睫毛,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到哪根,那就重新开始。
他乐此不疲,直到申珏醒来。
申珏醒来,一般先是睫毛颤了颤,眉心再微微一蹙,随后才会慢慢睁开眼。刚睁开眼时,申珏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起码要缓上半响。
不过醒了之后,申珏就会坐起来,然后就会叫宫人过来伺候沐浴。沐浴的时候,师舟绝对不能出现在旁边,要不然申珏就会生气,然后连抱都没有了。
自从申珏允许师舟出现在身边后,温玉容就见不到申珏了。一开始一日一次求见,但都被拒之门外,然后温玉容便两日一次,然后再三日一次……
有多嘴的宫人在私下议论,说是温大人擅自在陛下的窗户那里作画得罪了陛下。
还有人说,温大人这般好,陛下怎么就不待见呢?
更有人说,奉君为人霸道,温大人又生得俊美无双,奉君是怕陛下移情,故而才不许陛下见温大人。
他们在私底下议论得是头头是道,把申珏三人的事情似乎都编排成了话本,有人支持温玉容的,有人支持师舟,两派掐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师舟全面获胜,因为在他们看来,申珏的确是更宠爱师舟,况且师舟还是名正言顺的奉君。
只是
这样一来,近日越发消瘦的温状元郎在众人眼中,变得更加可怜了。
正月十五那日,师舟决定亲手给申珏做一碗汤圆,从馅到面粉都是他亲自弄,从清晨天蒙蒙亮,他就去了御膳房,一直忙到了傍晚,才觉得自己做出了满意的汤圆。
民间有吃铜钱招福气的说话,可那铜钱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及时再三洗,师舟都觉得不干净,所以在众多汤圆里,他做了唯一一个不同馅料的。
呈给皇上吃的东西,无论谁做,都要先试毒。试毒太监先用银针把每个汤圆刺了一遍后,又随机捞起一个汤圆吃了,这才把师舟做好的汤圆送到申珏的膳桌上。
“这里面有个福气汤圆,不知陛下能不能吃到?”在众人面前,师舟还是称申珏为“陛下”,而私底下诨名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