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穆安之第一次听人如此畅所欲言的评价一下当年事件,林老先生的看法是:柳家不是好人,陆家也不是好人。
杜长史随穆安之上车,穆安之问他,“我在宫里没听说过柳家事不稀奇,你在宫外也没听说过?”
“没啊。”杜长史看穆安之的披风带子打的结潦草,伸手给他整理好,“柳家出事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我大哥一向寡言,我们又是小一辈了。殿下在宫里,裴大人也有回家的时候,他估计也不知道吧。”不然,凭裴状元与殿下的交情,殿下不可能一点不知柳家事的。
穆安之道,“正因他与我关系好,怕反是无人与他说。你来我这里之前,杜大人没有提醒你?”
“就是他把我放殿下身边的啊。”杜长史笑,“那会儿不是我刚得罪了他么,我回家看我嫂子都是偷偷摸摸做贼一样。”
穆安之想起来了,这位是自己退亲得罪了杜尚书才被发落来他这里。杜长史侧脸望向穆安之,“那会儿殿下的属官可是冷灶中的冷灶,我以为大约也就干上三年,殿下人品出众,臣就想一世追随殿下了。”
穆安之实在想不出自己哪儿出众来,杜长史笑,“殿下可能觉着,正直实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杜长史说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我有一个同科,他也是二榜进士,春闱后一道进了翰林做庶吉士,庶吉士期满后他便外放了。外放之前也是雄心壮志,想为一方父母,做一番事业的。可到了任上才知身不由己。上官的儿子到县里勒索,他也不过好生好气的把衙内送回府城去,就穿了大半年的小鞋,这还只是小事。殿下可记得咱们去河南赈灾,赵知县所言,他那赈灾粮是怎么领的,十万赈灾粮到他手里,只有一万,却还要签领十万。赵知县算是能干的,治下百姓总算没饿死。何况,还有上官贪下官之功,下官替上官顶缸,更不稀罕。”
“其实,多少人读书数年,是盼着做一番事业的,可遇到一个贤明的上官得是几辈积德。我那同窗,外放六年回帝都时,鬓间都有银丝了。他固然非天资纵横之人,可当年也是意气风发。我跟随殿下身边,殿下从来都是就事论事,我们凭良心做事就行了,功劳该多少就是多少。殿下,我是殿下的属官,刑部可不是。他们那样愿意为殿下效力,除了殿下处事公允,还能有旁的理由?”
穆安之说,“公允是应当的。”
“那我们这些还年轻,还不曾出卖过灵魂的人愿意效忠殿下,也是应当的。”
穆安之有些受不了,“别说这样肉麻的话。”
杜长史笑,“遵殿下谕。”
杜长史说,“殿下不用太在意那老先生的话,一辈子做学问的人,都有些求全责备的毛病。孔圣人都非全人,何况是芸芸众生。古之伟人,谁不是大功大过大是大非。身后之名,难免要被人议论的,都是如此。”
“你倒是很通达。”
“当然了。我对能青史留名之人都是敬仰的,到了那样的身份地位,没有人考虑的仅是自己的私利。我真是不理解,为什么许多人都觉着掌兵权就威胁到朝纲了,掌兵权是什么好差事,我的天哪,就陆侯这差使,北疆这种冬天刮风跟刀子一样的地方,下雪足有三尺厚,这是什么好差使啊。要搁我,别说侯爵,给我个公爵我也不干。”杜长史啧啧两声,“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让他们来试试就知道了。”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提醒他,“五品小官儿的杜长史大人,你这口气当真不小。”
杜长史坏笑,“原来五品在殿下眼里是小官儿,下回见着裴状元,我提醒他一句。”
穆安之被反将一军,忍不住笑,“你这张嘴。有件事你去安排一下。”
“殿下吩咐。”
“安黎的计划书你也看了,他这已经开始募兵,兵械战马还都没有哪。”穆安之道。
“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北疆军自己都不够使,也不能去找他们借。安抚使衙门的巡卫兵,那装束是半民半兵,更不用提。亲卫军这里,也就一人一套军刀战马,也没多余的。”穆安之说,“安黎那里虽人数不多,正经一人一套的兵械总要有的,东西别太次,够供应就行。”
杜长史头发险炸起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啥啥都没有,他也没处变去啊。穆安之最后还加了句,“快些,别拖沓太久。”
杜长史:以后都不敢跟殿下随便开玩笑了。
最后下车的时候,穆安之还体贴的说了句,“也不用太急,用时有就行了。”
杜长史嘀咕,“殿下您真是太体贴微臣了。”
穆安之问,“要不要更体贴一点。”
“不用不用,这就刚刚好。”杜长史千恩万谢恨不能给穆安之磕一个,只求他老人家千万别更体贴了。心说,官场上这些整人于无形的手段殿下您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穆安之回屋时,天已全黑。夫妻俩刚说了两句话,穆安之总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出来。直到洗漱后准备睡觉,穆安之惊的,“阿秀怎么不见了?”唉呀,每天晚上要跟岳父一个被窝睡觉的阿秀宝宝怎么不见了?
李玉华道,“今天木香姐说半日好话才把阿秀哄回去了,阿秀都不想回家了。”
“在咱家也一样啊。”穆安之舍不得阿秀,虽然晚上要陪阿秀玩儿皮球,阿秀晚上还要尿一到两次的炕,穆安之对孩子却有些出奇的耐心,竟是半点不嫌弃。穆安之道,“你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明天阿秀还过来的。”李玉华笑,“以前倒看不出你这么喜欢孩子。”
“帝都时就是真心喜欢也叫人各种解读,没有麻烦。阿秀不一样啊,咱们要是有个闺女,立刻招阿秀做女婿。”穆安之有些想软乎乎的小肉团儿阿秀了。
李玉华立刻板了脸,“先不要说生闺女的话,先生个儿子再说。”
“看你,儿女都是天意,第一个孩子闺女儿子都一样。”穆安之说,“有个小闺女像你像木香姐多好啊,就是像红梅姨也没关系。”
李玉华几要吐血,“红梅姨……你给我闭嘴,别叫我生气了。我梦大麒麟的人,我第一胎肯定是儿子,就是生个闺女也不能像红梅姨啊,那还能过吗?”
“看你说的,还不能过了。我看红梅姨是个豁达的开朗性情,挺好的。”穆安之道,“这也别急,该有时总会有的。”
李玉华得意的抿住嘴角的笑,穆安之立刻捕捉到那里面的内容,凑近了问,“有了?”
“还不能确定,不过这个月月事没到。”李玉华唇角翘起来,“我觉着有点像。等下个月如果月事还不到,就让小章太医给我诊一诊。”
哪里还用小章太医,穆安之捉起李玉华的手腕便摸起来,李玉华有些紧张,也不敢说话。待穆安之把她手腕放下,李玉华这才问,“你还会诊脉?”
“一点点。月份实在太浅,现在还诊不太出来。”穆安之还是叮嘱李玉华,“平时别太累,走路也要慢一些。”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李玉华将长发拢至身前,“三哥你有学问,先给儿子想几个吉利的大名儿小名儿,等孩子落地可不能没名字使。”
“这话在理。”穆安之给玉华妹妹摆正枕头,伸出手虚虚护着玉华妹妹躺下。李玉华好笑,“不用这么小心,平时略注意些就行。”
“生育多辛苦啊。”穆安之给她掖好被角,自己才躺下了。
李玉华对事情有一种敏锐的预感,吃过九月节的茱萸酒,杜长史解决了胡安黎麾下护卫队的兵甲问题,就到了十月初。在一个小雪娑娑的夜晚,穆安之用自己那连二把刀都称不上的医术给玉华妹妹摸了回脉,然后,宣小章太医诊了一回,小章太医就得了俩大金元宝的赏赐。
穆安之不放心,第二天又请七叔过府,再次诊过,这回是准准的了。
李玉华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先前我怎么说的,我就觉着像。”
“不是像,就是。”穆安之拜托孙嬷嬷,“我就把玉华妹妹托付给嬷嬷了。”
打昨儿起,孙嬷嬷就看什么都是欢喜的,她深深福一礼,“殿下放心,奴婢定不错眼的服侍娘娘。当年太后娘娘有妊,也是奴婢服侍的。”这得多吉利啊,这位嬷嬷服侍过今上,小时候穆安之也得她照顾,如今又能看到小殿下出生,孙嬷嬷都觉着自己福分不浅。
按理,妇人有孕,总要三个月坐胎稳固后才会外说,可这喜事怎么瞒得住。大家都是一幅,等娘娘胎相稳再往外说的意思,可结果就是大家早都知道了。
裴如玉杜长史华长史等人,很实际的想法就是:希望娘娘一举得男!
还有一种庆幸是:不管生男生女,只要娘娘能生就好!
另外,阿秀小盆友还得到了未来岳父的大礼包,穆安之认为阿秀这孩子有福,接来的头一个晚上,玉华妹妹就做了大麒麟的梦,而且,这么快诊出身孕,果然木香姐这土方子是准的。
红梅姨还有个土方子,问阿秀,“你娘给你怀的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阿秀响亮的说,“小弟弟!”
然后,红梅姨接着问,“二姨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阿秀继续响亮地,“小弟弟!”
于是,大家伙一起,“孩子的眼睛最亮了,定得应了这话!”
白大人生儿生女的都无妨,反正白大人都有长子了,王妃可一定得生出世子来!
倘要是个心窄的被人这么盯着肚子盼儿子,还不知要忧愁成什么样,李玉华一向心气儿足,她自己也盼着先生个儿子,又因做过好兆头的胎梦,每天都信心满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