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笑道:“正是。王公乃真名士自风流,不必效仿前朝曲水流觞那套顽意儿,作诗便作诗,饮酒便饮酒,何须由那流水作主。不过,这般宜人的初秋节令,身处云下松间,听着淙淙流水,品尝美馔,才是琴棋书画、茗丹香经之外的第九桩雅事。故而,待赏完画,宾客们皆在溪边就坐,你们的吃食都送去那里。”
高俅就像个春晚导演似的,交待完诸般细节,方将沈馥之等人带到大阁附近掩映在松柏下的灶屋前。
众人进去一瞧,屋中已很有些高峰时段的后厨气氛了。
五六个梳着朝天髻、穿着一色儿水青色窄袖襦裙的小婢子,正在清点大大小小、瓷色温润的食具。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见高俅进来,忙迎上来。
“石青,这两位娘子,是东水门食店的大东家沈二嫂和少东家姚娘子,今日的席面,你和她们几个,都听二嫂与娘子的吩咐。”
那叫石青的婢子乖顺地道声“是”,分别冲着沈馥之与姚欢福个大礼,抬起眼睛一笑,倒是个面相温善的。
高俅又指着其他几个小养娘,一一说了名字:“这是胭脂,这是藤黄,这是三青,这是泥金。”
好家伙,一盒颜料啊。
因见沈馥之和姚欢听后眼中现了诧异之色,高俅先咧嘴笑了:“嘿嘿,王公爱画嘛,小厮养娘们可不就都起了这般名字。”
高俅向沈馥之交了灶屋,自己便步出门外,去画阁琴阁处检视。
那个长得最标致、叫胭脂的婢子,麻溜儿地上来掀开其中一个筐子盖儿,却惊叫道:“哎,怎地都是些下水,还不是羊的,是猪的?”
“莫失礼,”石青皱眉,呵斥她道。
沈馥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慈声和气道:“青娘,灶可生了?劳烦青娘带俺去看看。”
石青带着又歉意又殷勤的姿态,引沈馥之进到里间。
这边厢,阿四见大主子不在跟前,忽地带了讥诮的口吻道:“猪下水又怎样,羊下水又怎样,只要不是人的下水,如何吃不得?”
他话音刚落,正在翻检芋艿的姚汝舟哈哈大笑起来。
姚欢忽地一股怒火上窜。
她当初对阿四是心怀感激的,若不是这小伙子,那日汴河边,姨母也不会这么快赶来救自己。但渐渐地,她确实发现,如美团有意无意流露所言,阿四的性子,似有些刁滑,气量也偏狭些。
她们好比是海底捞登门服务而已,主人家的保姆带着优越感笑话两句,又算是个什么大事儿呢?两边的主管都没说啥,你一个小伙计跳出来非要讨回个嘴上便宜,还说得如此猥琐,成何体统。
“阿四!向胭脂娘子赔不是!”姚欢盯着阿四,声儿不大,口气却像结了冰,绝非那种不痛不痒打圆场的主人。
阿四对姚欢,不像对沈馥之那般忌惮和讨好,但看到素来温和明悦的小主人,此刻目光如鹰,倒也不敢硬犟,于是隔着木案向胭脂作揖道:“胭脂娘子,俺是粗人,讲话冒犯,你原谅则个。俺家铺子开在春明坊东边,彼处有趣的吃食可不止猪下水,小娘子若哪日得了闲,不妨去尝尝。”
那叫胭脂的小婢子,本来两道柳眉已拧到一处,一张粉脸糊上乌云,忽地听到“春明坊”三个字,却闭了嘴,生生地将一口恶气咽了下去。
她不愿和阿四有目光交锋,只闷闷地“唔”了一声,望向姚欢,挤出一丝儿搭理的笑意,算是息事宁人了。
这家的大小女主人倒看着还行。
胭脂盘了盘主意,作了好奇之色,又主动向姚欢打问:“姚娘子,你们带来这木炭和恁大的芭蕉叶,是作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