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兀自沉吟之际,叶柔的心思,实也往一条更为活络而大胆的路上走去。
叶柔记得,自己当初想把杨禹掳去燕京时,萧清哥哥还教训过她,不能像猎户对待海东青一样,将心爱的男子当作自己驯养的鹰犬。可萧哥哥定是想不到,他去了边关半载,人家杨禹已经主动提了好几次,想与自己这个邵家的婢子,以及亡妻留下的一对儿女,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那多熟人烦扰的他乡,重新开始生活。
叶柔刚到开封时,身负报销母国的情怀,兼有征服萧哥哥的决心,故而在这个南朝的繁华都城里,对任何人与事,都充满了傲慢与不屑。
天意弄人,偏偏杨禹这个她曾经只为利用来窃取军械情报的汉人男子,将她心里头的“萧哥哥”挤走了,将她甚为辽人的归属感与认同感,也挤走了。
杨禹想离开,叶柔说,那就往南边走。
越温暖越好,江淮都太冷了。
顶好去一个,四季都只穿薄绢的地方。
后来叶柔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哪里是怕冷,她这个自小住在燕京的辽人,怎会对冰雪发怵。
她实则是希望,离自己的故国,越远越好。惟其如此,她内心中关于忠诚与背叛、关于亲情与爱欲的惶然,似乎才能弥散得彻底些。
……
泾原路,宋夏边境,长波川。
“有劳军爷了。”
邵清向那个身背大麻袋的少年拱了拱手。
这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送信小卒,游走于军帐间,收取从将军到士兵的信件。通常来讲,他的身份是讨人喜欢的,众人见到他,就像见到一株传递音讯的可爱蒲公英。
只是今日较为特殊些。
数天前一场大仗,宋军虽然胜了,却战死了几位庆州籍的颇能打的中级将校。
不想主帅章楶又传令诸营,宋军还要往北推进,越过去绍圣初年宋夏休战时议定的边界。原本以为可以回家的底层军卒们,只得聚集在有限几个会写字的同伴身边,请他们用冷冰冰的文字告诉远方的家人,自己不知道能否回乡过冬至节。
失望带来压抑的气氛,压抑进而引发暴躁的情绪。
小信使一人要跑全营收信,嘴唇被朔风刮得发紫,嗓子也喊哑了,仍教人嫌弃动作慢,骂了几回。
他委委屈屈地来到营寨门口,寻到自己那匹瘦马时,听到了今日第一句温和的话语。
来自邵郎中。
随信递过来的,还有一只热乎乎的馕饼。
“正是造饭的时刻,我去伙夫那里拿的,你带在路上吃。”邵清道。
小信使一叠声道谢,又摸了摸邵清给的信,讨好道:“先生到底是读书人,写的信也厚。”
邵清笑笑,看着他将麻袋放在地上,伸手掏了掏,小心将信埋入其中。
那封给叶柔的用白矾水在空白处画了些神臂弩构件的信,安然地被其他纸笺包围了。
待信到了京城,叶柔将它浸入水中,就可以看到邵清想让她看到的图案。
目送小信使在斜阳中驰得远了,邵清转身回营。
宋军开战后,邵清终于在阵前领教了神臂弩的威力,也趁治伤的机会,近距离看到不少弩手检查弩机的场景。
但他凭记忆画的零星部件,远远不够。
若能见识到一架残弩被修复的过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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