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陶锅中的玻璃盒已处于沸水中,姚欢执了长柄勺子,先往琉璃盒底缓缓浇一层荸荠浆,盖上锅盖等待须臾,掀开盖子见荸荠浆凝结,再挑另一个颜色的浇一层。
如此,蒸一层,浇一层,直到浇至最高一层的浆水凝结时,往方糕的表面撒一层桂花干,令热腾腾的蒸汽稍许迫一迫,促进浓郁的桂香薰透糕点。
五色组合之间,黑白的简洁,黄橙的艳丽,橙白的明快,青白的淡雅,稍稍冷却切成小块后,码在花纹素净的白瓷莲瓣盆中。
盆如绢底,糕胜丹青,顶上那桂花朵朵,更是教阳光照得仿如点点碎金。
小公主福庆见了这般漂亮的糕点,早已等不及,指着色彩最强烈的山楂沙糖版本的马蹄糕,吵着要吃。
“还烫呢。”郑世轩道,却是动口又动手,举着筷箸夹了一小块糕,在瓷碟子里轻巧地翻来翻去,大约希望快些冷却。
姚欢和福庆的乳母对视一眼,会心地乐了。
这娃娃可以的,是个暖男。
看那做事的手势章法,可见在家亦非四体不勤、只知埋头读书的小少爷。
姚欢给两个娃娃留了几块不含咖啡的马蹄糕,站起身,端着点心往清离殿中去。
“林泉之境,在意,不在形。尺幅再大,岂如真山真水大?故而,作山水画时,不必强求以宽阔绢帛为底,便是如此小小一方素纸,倘若胸有沟壑,下笔如诉,如何画不出春山的韶光初起,夏山的葱茏欲滴,秋山的明净平远,冬山的清萧淡然?”
清离殿画室中,孟皇后正手执几管粗细不一的毛笔,指着案上数帧小画,娓娓道来。
她对面,站着今日来瑶华宫看望她的三位客人。
十五六岁簪着金冠的,正是刚刚由遂宁郡王进封为端王的赵佶。
另两人,那位年近三十、丰颐广额的雍容贵妇,乃唐国大长公主,宋神宗的女儿、当今官家赵煦的三姐。侍立她身边的俊秀男孩,是唐国公主与驸马韩嘉彦的长子,韩恕。
陈迎儿此前去喊姚欢来做点心时,就知会过姚欢,今日要来与孟皇后论画的宗亲,除了端王赵佶外,还有唐国公主母子,因公主尤爱吃牛乳,小韩公子又还年幼,故而马蹄糕须多加些牛乳和酸甜果品。
姚欢初闻之下,觉得很合礼法。
赵佶已出宫开府,就算他喜好书画的名声颇响,就算他是关心献给嫡母向太后的画作,这么个成年亲王单独来道观与皇嫂见面,也是大大不妥。
但与三姐唐国公主和小外甥韩恕一同前来,就无甚忌讳了。
细一琢磨,忽地意识到,唐国公主的驸马韩嘉彦,不就是仁宗朝的名臣、宰相韩琦的儿子?韩嘉彦的哥哥、韩琦的长子,不就是韩忠彦?
韩忠彦,在宣仁太后林朝时,看起来不像司马光、苏轼、苏辙那样是死硬的旧党派,但他父亲韩琦,曾在熙宁年间坚定地反对王安石变法。因此,赵煦一亲政,就在新党领袖章惇的影响下,将韩忠彦外放定州。
但是,作为后世来人,姚欢知道,再过四年,赵煦驾崩、赵佶继位后,在赵佶得位一事上立有大功的曾布,为了进一步排挤已与自己势同水火的章惇等人,也为了迎合属于旧党派的向太后,他说服赵佶,引韩忠彦等旧党派回京。
韩忠彦由于既是名臣韩琦的长子,又是向太后的外甥,还朝后立刻得到重用,很快升左仆射,与作为右仆射的曾布,共掌中枢。随后,韩忠彦与曾布因新矛盾而化友为敌,为了打击曾布,韩忠彦竟甘于放弃自己的政治立场,引已经被贬在外的新党人蔡京回朝做宰相。
而徽宗朝立元祐党人碑等一系列比章惇如今的所作所为更为恶劣的行径,恰恰是由蔡京主导的。
此刻,为室内众位皇亲摆好点心后,姚欢看着一脸认真地与母亲唐国公主、舅舅赵佶讨论着案上画作的小公子韩恕,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小韩公子啊,如果你舅舅赵佶登基后,作为旧党领袖被引回朝中出任宰相的,不是你大伯韩忠彦,而是苏轼或者苏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