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盐?
见眼前三个年轻客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掌柜笑道:“不必见怪,苏公十几年前被贬来我们筠州,就是做的盐酒税监。卖盐、卖酒、收税,本来应该三个人干的活儿,他当年一人包了。此一回,苏公可是从宰相的位子上又被贬到我们州呐,心情竟还不错,快六十的老人家,照样去帮着公家卖盐鬻酒。”
没多久,腿快的小伙计回来了。
“几位客官,苏公他老人家在盐摊儿前坐着,可要小的领几位去拜见?”
三人彼此看看,自然都要去,段正严须臾间又止步,对邵、姚二人说一句“稍等小弟片刻”,便回身进屋,细细交待了掌柜几句,掌柜连连点头。
跟着小伙计行过两条横街,迎面江边,便是繁华市集,乍看去,仿如微缩版的汴河商肆景象。
小伙计冲着江边的一棵大榆树一指:“那个就是苏相公。”
苏辙在元丰年间就因受哥哥苏轼的乌台诗案牵连,被贬筠州五年,做的是小芝麻官,官声却极好。如今因新党得势,他被赵煦褫夺副宰相之位,二度被贬来筠州,啥实职都没有了,男女老幼的普通百姓,却仍尊称他一声“苏相公”。
段正严激动得搓起手来。
姚欢倒面色平静。
这是苏辙,不是苏轼,像她这样前世已形成“苏轼才是北宋顶级流量”印象的现代人,看待苏辙,更多地是从元祐、绍圣年间北宋顶层权力核心成员的角度。
她与邵清不动声色地对望一眼,二人皆明白对方松了口气。
他们正月初自京城南下,大半水路算得昼夜不误,也足足赶了三个月,才抵达筠州。一路上,不可能打听到京中情形,姚欢不知道感慨了多少次,这古代再是商旅繁华,没有网络当真不方便、就像掉入了混沌的信息黑洞一般。
今日总算亲见,苏辙还好端端地在筠州“上班”,姚欢的惊喜,与其说是第一次见到“唐宋八大家”中的活人,更不如说,她算了算日子后,终于相信,历史好像真的改变了一点——苏辙并没有在今岁这绍圣四年的二月,被朝廷下令贬往雷州。
那一厢,段正严赞道:“夫子真是仙风道骨,好像文曲星下凡一般!”
姚欢定睛去看苏辙,觉得这来自大理的狂热粉丝所言,未免夸张了些。
苏辙因被追贬得连知州的官阶都没了,更像是在筠州境内被“监视居住”,所以穿着一身绿色官袍。
袍子大约是前头哪位官员留下的,很不合身,空空哐哐的,更显出老人家已经有些佝偻的瘦削身形。
但纵然冠帽下露出已然花白的头发,苏辙的精神面貌却全然没有风烛残年之相。
他率着两个小吏服色的年轻人,正与城中盐行以及酒肆、腌货铺子等派来的买手,清点、登记他们所定盐包的数量。
这哪儿有段正严口中的仙气,分明是相当的接地气。
卖酒高安市,早岁逢五秋。十载还上都,再谪仍此州。
不过才五十几岁的年纪,从相当于副·总理的位子一落千丈,成了一个小小县级市的基层执法人员,这种骤贬十来级的惩罚,对于文官的心理打击,在北宋这样“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氛围里,不可谓不重。
可是苏辙,果然如客栈掌柜所言,不但浑无落魄之相和尴尬之色,还挺乐呵的。
满是皱纹的脸上常常露出温和的笑容,俨然一个好脾气的社区志愿者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