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曹的杨参军,疾步走出廨房,跑到开封府衙门口,冲梁师成作揖。
打照面的瞬间,江湖道行亦不算浅的杨参军,很快咂摸出,眼前这位端王亲信的神色中,有一股古怪的凄怆之意。
他立即将“梁先生怎地亲自来跑一趟”这样的傻话咽了回去,只神色肃穆地探问道:“在下,给先生引路?”
梁师成面沉如水地“嗯”一声,挪动步子。
却是只看路,不言语。
杨参军心里嘀咕,果然不太寻常。若是普通的仆婢或者下僚出了事,王府来人认尸时,难道不应该先问几句缘由吗?
从府衙到殓房,花不了一格刻漏的工夫。
梁师成在这一段短短的路程中,仍抱着一丝侥幸。
来报信的开封府胥吏说,此前,杨参军是与瓯茶打过交道的。
梁师成见到杨参军后,第一感觉是,这法曹的主官,满脸蠢相,眼瞎认错人,也是极有可能的。
然而,梁师成的最后一丝希望,在仵作掀开帕子的瞬间,破灭了。
瓯茶躺在停尸台上,湿漉漉的额发与鬓发贴着惨白的肌肤,杨木钗子上还缠着几绺水草。
她的遗容,没有丝毫的毁损,绝不能说狰狞,但也不安详。她双目紧闭,嘴唇却是微微张开的。
梁师成于霎那间,好像听到一句话反反复复地响起来:“正道哥哥,我们走吧。”
杨参军参研着梁师成的背影。
这个背影前倾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以至于拎着帕子侍立在女尸另一面的仵作,都发现了情形的不太正常,偷偷地望向杨参军。
终于,梁师成开腔道:“是我们端王府的杜娘子。”
杨参军小心道:“梁先生移步,那一处,有杜娘子的随身遗物。”
殓房靠窗处的木案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桐油布包,外层淌下的水渍洇了一圈,近旁展开的纸笺,则平整干爽。
梁师成上前,阅读纸上的字。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伏念端王、坊长知遇之恩”
杨参军正要掂量着分寸说几句,门外小吏探个脑袋道:“参军,姚氏也到了,可要让她进殓房?”
“对,”杨参军应着,又转向梁师成解释,“杜娘子毕竟,也是艺徒坊那边的管事……”
梁师成面无表情,只将目光投向门边,待姚欢跟着小吏进来,淡淡与她拱一拱手。
姚欢紧拧眉头,将杜瓯茶的尸身和所留的遗书都看了。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这句《孔雀东南飞》里的句子,她还是知道意思的。
姚欢问杨参军:“杜娘子,是自尽?”
杨参军斜瞥一眼梁师成,背了袖子,正色道:“今日卯初,途径汴河的运粮船,将她捞上来时,杜娘子已无气息。方才仵作也查验了,裙衫齐整,腕上的镯子、项间的金锁,都在,只不见双履……二位都辨别了字迹,是小杜娘子的,没错吧?”
梁师成幽声道:“是她的字。她书艺极好,端王还是遂宁郡王时,就指点过她的字。”
姚欢望向梁师成:“小杜娘子,前日在学坊协理坊务时,还举止如常。昨日她去牢里探望她爹爹,就再未回去……”
“哎,哎,姚娘子,”杨参军打断姚欢,“姚娘子,小杜娘子爹爹的案子,你可最是清楚,我们开封府,办得那是,云在青天水在瓶,杜氏父女,也再无疑义的。”
杨参军与杜瓯茶非亲非故,今早见到人是横着抬进来的,须臾震惊后,无悲无疑,盘旋脑际的,只是怎么撇清关系,莫教外头以为,这姑娘是不满官府仍判她爹爹有罪、愤而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