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弯本来还以手掩面,此时从指缝中偷眼看向蓝桥,不相信地道:“你真会还我?可我看你也不像什么有钱人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这你还真看错了,若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谁用得起花大家做奴婢呢?”
北平的冬夜,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打在脸上,割得人面皮生疼。陈玉衡见王小弯不住发抖,便提议道:“都是自己人,没有人想害你。咱们也别急着在这叙话了,换个暖和点的地方如何?”
花语夕心中暗赞陈玉衡是个懂怜香惜玉的人,道:“去我那吧,大王新分的宅子,不住也是空着。”
于是众人便往巷口挪步,刚转过街角,就见陈玉衡指着停在街角的一辆大车道:“我们一行来的还有两个人,花大家那边也能住得下吗?”
“住倒是住得下。”花语夕愕然道,“你还带了什么人来?”
“都是可怜人。”陈玉衡说着微微掀起车帘的一角,对里面的人道:“请二位姑娘出来一下,蓝大公子和花大家都在外边。”
蓝桥琢磨陈玉衡的用词,心道难道是自己和花语夕认识的人,正猜着车内是谁,两个身材高挑曼妙,却以丝巾覆面的女子从车内钻出。
二人的面目虽大半被丝巾遮掩,花语夕仍通过眉眼一下子认出了她们,恍然道:“原来是鹿家的姐妹花,你们这是……”
“我是在江边遇到她们的。”陈玉衡苦笑着解释,“她们投江自尽,幸亏我即时赶到,把她们捞了上岸。”
花语夕瞥了一眼陈玉衡,有些意外地道:“呦,没想到你也会水性。”
陈玉衡窘得脸上一红道:“那是,以前我还有个诨号,叫青州小白龙来着。后来和师父师娘在东海抗倭,就更熟练了些。”
花语夕目光转回到鹿家姐妹身上,轻叹一声道:“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到底还是受我连累。如果你们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过活,只要有我花语夕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你们姐妹。”
鹿氏姐妹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众人跟着花语夕回到金台西舍,花语夕先安排春桃春杏给王小弯准备热茶和茶点,让王小弯稍候然后把鹿家姐妹单独领进西舍二进的东厢房。
“以后你们就住这里可以吗?”花语夕看着二女消瘦的身影再叹一声道:“是否因向二七会隐瞒我住在项府的事被项逸轩逐出了府,又被柳月遥治罪?”
此屋实比鹿家二女从小到大待过的任何一处住所都更干净敞亮,她们哪有不满意的?姐姐鹿雪柔连连点头,几乎含着泪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轻声道:“我不想揭你们的伤疤但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给我讲讲当时发生的事。”
妹妹鹿冰柔吁了口气徐徐道:“花大家和蓝大公子走后的第三天徐三小姐来项府玩无意闯进花大家住过的房间大概是她发现了什么,回去告诉了魏国公魏国公和柳大家很快也来到项府,查实了花大家曾住在项府的事。项公子和他们是一家人自然不会有事,我们却被逐出府还被……”
说到这她猛地掀起脸上的丝巾,露出一道两寸多长的丑陋伤疤。
鹿雪柔也掀起覆面的丝巾曾经美丽的脸上同样多出一条长长的疤痕。
花语夕不忍再看,微微垂下头道:“是柳月遥的‘月刃’。”
至此她已非常清楚二女的遭遇归根结底,这姐妹二人一世的悲剧,其实都拜她们过人的容貌所赐。
若非生得花容月貌,她们虽然出身低微,或许也可以度过平凡而美满的一生,但天生丽质却为她们带来无边的苦难。
首先是她们那位利欲熏心的父亲,他见两个女儿出落得美丽,一方面逼她们自幼习练痛苦无比的“柔体术”,一方面又时常命她们卖艺赚钱。随着年龄增长,鹿氏双生花的名气越来越响,最后被岳阳水派买下,放到冷月轩里拍卖。
一位商人将姐妹二人拍下,把她们纳入私房玩乐,没多久却又破产,不得已将她们转卖给项逸轩,直到后来得到白露秋为她们赎身的许诺,成为神女楼安插在项府的眼线。
只可惜经历花语夕一事后,她们不仅被二七会抛弃,更被震怒的柳月遥亲手毁容。
姐妹俩能有今天,靠的就是她们美丽而又极其相似的容貌,现在容貌被毁,她们顿时变得一无所有,自尊更是被践踏得如入尘埃。
除了跳舞献艺,她们身无一技之长,此刻脸上又多了丑陋的疤痕,她们站在滔滔奔涌的江边,只觉世上再没有活下去的出路,最后携手纵身一跃,投入江中。
陈玉衡救她们上来后,听她们讲了遭遇,心想她们的苦难既有蓝桥参与,那把她们带给蓝桥,蓝桥想来也会收留,于是他便邀二女一齐上路,本意是带去青州与蓝桥会合,但既在路上得知蓝桥在北平,便带着她们以及王小弯一起来到北平。
“红颜薄命……”花语夕怜惜地抚摸着鹿冰柔脸上的疤痕,“你们声名鹊起,靠的是容貌,屡遭灾祸,还是因为容貌,如今脸上多了这道疤,只要重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倒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鹿雪柔摇着头道:“只是这世间之大,我们已不知该如何自处。再次卖身为婢吗?以我们现在这副模样,把主家吓也吓跑了,那些以前贪图我们色相的男人对我们避之不及,看都不会再看我们一眼。”
“不靠色相,也未见得就活不下去。”花语夕在二女肩上拍了拍,微微一笑道:“你们可以跟着我,我虽然自己也是公子的奴婢,但这件事他不会不同意。我不用你们卖身,就当是我家里的长工,负责照顾公子、夫人和我的日常起居,我每月付给你们工钱,然后有闲暇的时候教你们唱歌、乐器、茶道、烹饪和女红,你们不愿待了随时可以另寻出路,不想走我也绝不赶人。”
她见二女听得目瞪口呆,顿了顿又道:“其实蒙着脸跳舞也可以很好看,这方面我有经验。另外我不是自夸,但对于医术,我还有几分自信,或许可以想办法淡化你们脸上的疤痕,到时就算不能让你们恢复以前天仙般的容貌,至少也可趋近常人,使你们能大大方方上街,不必再蒙着面。唉,留下来吧,我是真心想赎罪呀。”
鹿氏姐妹听到最后,早已泪如泉涌,不约而同拜倒在花语夕的身前,颤声道:“多谢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