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原是因为朱清筱要求,才和她在帐中饮酒,没想到朱清筱才喝两碗就醉得酣睡过去,留他一人面对已经开封的大半坛酒。
难熬的痛感从背后隐隐传来,这种疼痛从昨日受伤起就一直纠缠着他,让他疼得睡不着觉,到今天更是愈发严重。
他看向那坛酒,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已很久未曾喝醉,便把朱清筱放到垫子上躺下,接着自斟自饮起来。
酒入愁肠,既麻痹了他对于疼痛的感知,也让他变得更多愁善感起来。
他回忆起自己和花语夕经历过的一切,想到他们的关系最终走向这样一个结局,一方面为之唏嘘抱憾,一方面又为无力改变现状而痛苦。
柳宗道的“求购”,蓝桥自然不会当真,但只要他和花语夕的关系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被其他人看上,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喜欢她且她也喜欢的另一个人,然后和那人组建家庭。
这样的结局似乎已是注定了的。
不然又能如何?让她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然后一生孤独吗?
蓝桥一碗接一碗地喝着,两大坛烈酒很快都见了底,他思绪混乱,试图爬到榻上躺下,但背伤的剧痛让他躺不下去,只得半趴在榻边,神志处于半醉半醒之间,再不知身在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明亮,仿佛回到了一个熟悉的空间。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格射入,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屋,室内飘散着花香的味道,美丽的少女好似来自非常遥远的梦中,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
“小姝……是你吗?”少女的面庞清晰起来,正是和蓝桥在药庐初见时的李静姝。
“公子你好笨呦,怎么又受伤了?”李静姝掩嘴偷笑,那俏皮的模样好像并不属于她空谷幽兰般的气质,却又好像正是她没错,“还喝那么多酒,幸好我来了,不然谁能照顾好你呢?”
“我……”蓝桥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嗫嚅着道,“是啊,我怎么那么笨。”
“知道就给我乖乖的。”李静姝轻笑着翻开他伤口处的外衣,先吹了口气,那温暖的气息让他觉得痒痒的。
紧接着,李静姝用沁凉的泉水为他清洗好伤口,然后眼明手快,趁他还没有从泉水的凉意中恢复,立刻就把厚重的药膏敷在了他的伤处。
“嘶……”蓝桥疼得一声惨嘶,一条手臂不受控制地挥了出去,正打在李静姝的脸上,后者上身晃了一晃,却也不叫,继续帮他上好药,然后重新包扎妥当。
现在蓝桥终于可以躺下了,他直挺挺地盯着天花板,又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他有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左耳边似有轻微的搔动,有一点点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直入内心的放松。
搔动换到右耳边,蓝桥已分不清这到底是痒还是搔痒,他只觉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正从耳朵逐渐扩散到全身,让他本来直挺僵硬的身子也因此软化下来。
他好像放松到极致,任由自己的耳朵被李静姝摆弄,仿佛把自己脆弱易碎的心,伴随着绝对的信任交到她的手上一样。
再次换回左耳,这次加上了李静姝特有的呼吸声,还有她淡淡的体香气息。
换到右耳,这次又有听不出是什么的温软呢喃,一袭轻言软话耳旁呓语,仿佛贯穿蓝桥的头颅。触觉、嗅觉和听觉三者一体,让他生出一种奇妙至极,好似飘飘欲仙的感受。
蓝桥觉得自己似乎在向上升,蜉蝣一般不断地升高,穿越了屋顶继续向上升。面对无边无际的天空,还有棉花一般雪白的云朵,他不觉得寒冷,反而十分温暖,最后升入云端。
背后的伤痛不知何时已察觉不出,他极度舒适极度放松地躺在云朵之上,李静姝再次浮现在他面前。
“公子还疼吗?”她轻轻地笑着。
“不疼了。”蓝桥也是一笑,“你真好。”
“下次记着点,不要再为别人以身犯险了。”李静姝抚着蓝桥的额头道,“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花儿……她不是别人。”
“你不是不要她了吗?又何必再为了她拼命?”
“可我……”蓝桥只觉身下的云朵突然消失,身子立时从云端向下跌落,他看着眼前迅速变大的地面、草木与湖泊河流,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生出一种快意的感觉,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粉身碎骨充满渴望。
“可我不值得。”他痛苦地道。
“不值得什么?”
“不值得她这样对我,不值得让她做我的婢女,因为我根本不是什么大英雄,不是别人眼中的楷模,就像她第一次见我时对我下过的评语,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那晚在望北楼,你究竟因为什么生她的气?”
“我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我自己的气,气我是个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蓝桥仍在下坠,仿佛跌入一个无底的深渊,冷冽的风迎面吹来,吹得他睁不开眼:“因为我想她只为我而歌,只为我而舞,只为我梳妆,只陪在我身旁。我想她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乃至每一个笑容,从身体到灵魂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是的,我就是这么自私,我虽然从来不敢承认,但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占有她,想要她完完全全地属于我,别人多看她一眼我都会难受,但我偏偏没有资格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无法回报给她完整的爱,只能接受她的离开。”
李静姝的身形似乎突然从他身边飘远,幽幽地道:“要是她本来就不想离开呢?”
“不离开她又能去哪呢?那么多人在暗中盯着她,有人垂涎她的美色,有人觊觎她带来的利益,还有人想要她的命!”蓝桥似乎在深渊的尽头看到冰冷的水面,咬着牙道:“我比谁都更想得到她,可我太差劲了,她若跟了我这样的人,我都替她感到不值,因为我没资格。但同时我又恨,恨她像那香甜的蜜,给其他的人任意采撷,恨她像那开得最盛的花,给每个人都看到她的美丽,恨这朵花终有一日,会被植入别人家的泥土。”
说完他便一头坠入水中,水下冰冷得让他几近窒息,仿佛整个心肺都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