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没说过那句话,项逸轩会否比现在过得更快活,更洒脱?
没有人知道答案。
此刻项逸轩坐在软垫上,看着门口那尊“敛衽行礼”的蜡像,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不禁又回想起那年李静姝将玉佩奉还时的情景。
“项公子的厚爱,小女子愧不敢当。只是而今小女子已觅得心中归宿,这枚玉佩,还请公子恕小女子原物奉还。”她当时极为优雅地屈身敛衽,如是说道。
“小姝,小姝”项逸轩喃喃地念着,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洒满长衫。
他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忽然挣扎着站起,身子摇晃了一下,把那枚玉佩塞到门口蜡像的手里,仿佛在说:“不,不要还给我,替我保管好它,一辈子,好吗?”
蜡像的表情仍是那么恬静,恬静的表情映射着平静的内心。
是呀,那样的平静和笃定,她在把玉佩退还自己的时候,早已选定了未来要走的路,认准了内心想要依附的人。
她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处处受到规则约束的人,而是那个潇洒不羁,可畅游于天地之间的“少年英侠”。
可是小姝,如今我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到底在哪,能不能让我再看上你一眼?
最后一眼。
“铮”的一声轻响,项逸轩陡地浑身一颤,若非在门口那蜡像的身上扶了一下,险些踉跄着摔倒。
那是一声琴音,从一扇门帘后的另一个房间里传出。
那间房里,的确有另一尊李静姝的蜡像,坐在窗前抚琴。
可蜡像就算做的再逼真,终是死物,又怎能发出琴音?
项逸轩疑惑地向那房间走去,掀起门帘,就见那李静姝的蜡像仍是坐在窗边,素手轻拨琴弦,竟真的抚起琴来。
她见项逸轩在门口看她,还微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却不说话,又专注地拨弄着琴弦。
蜡像竟然活了!
那琴音极是悦耳,一时间仿佛使天地万物都归于平静。窗外的轻风拂过树叶,那沙沙的响声,还有远处水流的淙淙声,都成为琴声最和谐的注脚。
不,不是蜡像。
项逸轩终究没有丧失神志,发现那抚琴的女子虽穿了和蜡像一样的衣裙,梳着一样的发髻,但神情明显比原本的蜡像更加成熟生动,特别是那双顾盼流辉的美目,是蜡像无论如何也呈现不出来的。
“小姝!你”项逸轩唤了一声,喉头哽住,只有泪珠不断滑下,似乎对这“最后一眼”的重逢倍感欣慰。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有劳项公子挂念,我过得很好。”李静姝仍是那恬静自得的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心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吗?”
“初心不改。”李静姝双手在琴上不断拨弄,清澈的琴音好似天山融雪,流进项逸轩的心田。
“可他”项逸轩初时显得欲言又止,像是不愿枉作小人,旋即倚着门边缓缓坐下,好似豁出去般慨然一叹,劝道:“唉,知道你内心孤傲,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也是你最有别与寻常女子的地方。但既然还决意想跟他,人在檐下,总要学着收敛着些。”
“今天我见到了他那三位夫人,确实都是很出众的好女子,而且看得出来,她们也都很爱他。她们看来都还算好相处,应该不太会欺负你,但你过门后最好还是少露锋芒,以免招妒。”
“只是或许当你变得不像自己,他反而又不懂得珍惜了,真是左右两难呀。”
“再或者,你若能想法先怀上他的孩子,就能稳固在他心中的地位。唔他那花夫人正邪难辨,如果用药害你滑胎,可着实难防”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项逸轩语声低沉,夹杂着咳嗽,为李静姝做着过门后的种种打算。
李静姝却只微笑着倾听,同时手抚琴弦,弹奏出流水般平稳细腻的琴音。
直到他提醒自己提防“花夫人”下药,她目光才盈盈一转:“在项公子心中,那花夫人就这么歹毒吗?”
“也不是歹毒。”项逸轩叹道,“只是爱之太切,若给你后来者居上,难免生出妒恨之心罢了。花夫人擅长用药和用毒,又机敏过人,想整治你的话,太容易了,我怕你”
“能力只是武器,使用武器的终究是人。我不怕她们。”李静姝轻叹一声,指尖在琴弦上一划,那琴音仿佛一下子又清澈的涓涓溪流汇进了滚滚东逝的大江,水波翻涌着穿过山峦和峡谷,浅滩与河湾,往无尽的远方流去。
“是啊。”项逸轩喟然道,“我相信你的选择,本不必为你担心的。”
他微闭上眼,李静姝的身形在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一生中经历的种种。不同时期的往事一幕幕地在心头浮现,伴随着流水般的琴音,让他时喜时悲。
他好像坐上了一条小船,小船顺水而下,在水中浮浮沉沉,两岸则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各种风景。
两岸的风景最终在前方交汇,浮现出的画面却仍是李静姝奉还玉佩时的情景。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终究是意难平。
他再次睁眼,李静姝也正看向他。
“项公子,最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她樱唇轻启,凝视着项逸轩道。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阿锦。”项逸轩的声音越来越小,每吐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走后请照顾好她她”
话声戛然而止。
朱楼内传出的琴声陡然变得萧索悲怆,如大江终于奔流至海,回到最初也是最终的归宿。
接着琴音再变,有如海面上的潮起潮落,最后化作一缕清风,挟着漫天的花瓣,抚慰在逝者的魂灵上。
蓝桥风夜菱等人听出这镇魂曲的旋律,面向朱楼,一齐躬身施礼。
徐妙锦则跪在门口,双手合十,不住念叨着“都是我的错”,早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