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灭的那九成怎么会影响到审查规则呢?”他问道,“只要还有一个活物在,它就可以对许愿机进行描述。而且,这是个关于无穷的话题,无穷人口的一半还是无穷。”
“这个,是观测者性质的问题。无远人认为,所谓的许愿机设施也好,浪潮和以太也好,本质都是灵场现象的体现。只要灵场范围内的观测者密度变化达到阈值,就会出现可以被观察到的物理性质变化。也就是说,在死秩理论之中,这个世界一直是被灵场所扰乱的状态,只不过是要尽量使之恢复到静止状态,或者低效能状态,才能够理解世界的正确构造。”
“那倒也不会很容易。”罗彬瀚说着,又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真有趣,他们想要许愿机办成那件事,而办成那件事以前,他们要么选择把所有生命都变成聪明人,要么就把聪明人以外的东西都杀光……可他们要是能做到随便哪一条,干嘛还需要许愿机来替他们上天堂呢?他们自己不就已经造出来了吗?”
“的确很多人有这种观点呢——许愿机无法达成描述者想象之外的事象,只能够完成一切潜在历史里已经存在解答的任务。如果不能提供一条现成的实现路径,许愿机就会在自己的理解力范围内寻求最相似的解答。”
“倒像是这么一回事。”罗彬瀚说。
突然间,房间里陷入了死寂。黄昏就快熬到尽头,暮色已在窗梁下垂落。房间的玻璃窗是封死的,玻璃外侧蒙着淡淡尘翳。罗彬瀚直盯着那些灰垢聚集的形状打量。他在想如果血溅在这扇窗户上,外头人瞧过来会怎么样呢?能分得清这是鲜血吗?
“所以,”他边打量边说,“他来这儿是为了拿我们做实验的?一个小范围的试验田?”
“怎么会呢?像你们这样既远离高灵带,也没有无穷设施的地方,充其量只是在整片野地上的一个小针孔,存在与否都没有影响。要实现死秩理论里所要求的那种灭绝程度,单纯依靠常规武器是不可能办到的,无论如何都要动用叙事打击级别的许愿机操作,或者直接引起高灵带震动吧。可是,既然无法绕过中心城的那一台,四级以下的许愿机就对实验没有用处了,因为任何指令都会被那个愿望所扭曲,除非许愿者的描述力能够凌驾在中心城的许愿者之上。这条指令无法被审查扭曲分毫,绝对能够将世上的全部生命都直接消灭。”
“好一条灭世魔咒呀。”罗彬瀚说。
“无法被多重理解和扭曲的语言,与原始事象直通的语言,也就是,属于世界自身的语言。这种语言,凡人既无法听取,也无法掌握,只能任由其从世界自身溢出。由这溢出而形成的现象,暂且被称之为原种,再由系缚原种而形成的具体生命,被称之为化身。对于凡人来说,既无法问询世界本身,也难以捕捉原种的现象,唯一能够抓获、沟通、折磨或是杀死的,能够设法去夺取其掌握的零值语言的,只有化身这一层级而已——所以,想要追寻神灯的魔法师,只有先抓住了命中注定的人,才能够掀起掩埋宝藏的铜环之门。”
“那么,咱们这位命定之人如今在哪儿呢?”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座城市的存在,玄虹没有给你任何暗示吗?”
“我是有琢磨过。”罗彬瀚承认道,“而且我一直很好奇。其实我也是有一票子兄弟姐妹的人,有时是让人觉得挺难相处的。不过归根到底,我觉得我还对付得了。啊,有个别人,个别捣乱分子,长大以后没准会挺难缠。不过……嘿,别说我的事了。不如你来说说看,有个能毁天灭地的哥哥是什么感觉?我瞧你们感情不大好吧?否则你也用不着带别人来找他了。”
“这是另一回事了。”周温行说。那满月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无情的笑意。“你们所居住的这个蜗角之国,在这段时期里碰巧是那座城市最重要的入口。所以寻求着许愿神灯的魔法师就找来了,又因为他的降临,想要抓捕他的人也相继而来。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真好。”罗彬瀚说,“非常清楚,非常真诚。”
“还有什么别的想问吗?再这样耽搁下去,大概很快就有人要找你了。”
“只有一个不重要的小问题。最后一个。”
罗彬瀚俯身把电脑包拿起来,搁在双腿上,表示自己马上准备离开。他低头整理着包带说:“我听说碰上你的人总是会倒霉,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还是自愿的,就好像你在他们眼中跟个天使似的。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难道这是什么精神蛊惑的把戏?”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我。”
“我听说过一个小孩,”罗彬瀚说,把手机从侧袋里拿出来,“是我们这里的原始人小崽子。不聪明,不特别,不会魔法,不是帅哥,体育不及格,考试成绩不咋地……不知怎么他竟然对你言听计从。”
“是在说那个叫小刍的孩子吗?”
罗彬瀚借着放手机的动作掩饰住自己的吃惊。他尽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你居然记得。”
“为什么不记得呢?”
“我还以为他的名字对你就像薯片包装纸上的条形码。每天吃一袋的那种。”
“没有这回事。每一个找到我的人,名字我都是知道的。”
“找到你的人。”罗彬瀚重复道,“还是你找上了他?”
“你对那个孩子了解多少呢?”
“很少。我不过是道听途说,就等着你提供一手消息呢。”
天黑了。远处的楼厦玻璃里已经能看到一格又一格灯光。那些白亮的方块里走动着匆忙人影,就像某种记忆胶卷正在飞速播放。周温行只是侧着头想了一会儿,随后微笑着说:“那天傍晚,有一根琴弦在练习时断掉了,我就去最近的琴行买替换品。穿过一条小路时,小刍就坐在路边修车店的前面。当时,我听见了他正在想的事情,于是停下来看看他是否需要我。”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读心术呢。”
“不是那种能够阅读人思想的能力。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闻到一个人身上有酒精的气味,脸上因为肝脏受损而发黄,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他有酗酒的习惯。我只是能听见这样信号般的声音而已。”
“啊,真是嗅觉敏锐。那么你听见那小鬼在想什么?”
“大概是某种毒药吧。那个时刻,他独自坐在路边,想象着要用毒药杀死某些人。一定是和他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所以,除了悲哀和向往的情绪以外,没有什么复仇的喜悦。虽说没有特意问过他,我想以他那样年龄的孩子,多半是在计划要杀死父母吧。因为那个声音非常强烈,似乎是在寻求帮助。于是,我就停下来了。”
当他说话时,罗彬瀚看着对方那双益发明亮的眼睛。那些话确实钻进了他的耳朵,但至少在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这东西说的是真的吗?他也暗暗思忖着。然后他对自己说,这根本就不重要。世上有得是不快乐的人、伤心的人、绝望的人、疯狂的人、想要谋杀或自杀的人。那些没机会实施的念头或许对蔡绩很重要,但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原来如此。”他说,“这就是你所说的他们找到你。也解释得很清楚了,我真该请你吃顿饭。”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难道你听不出来吗?有一说一,咱们也算是很有缘分了。你应该也能从我这儿听出来点什么。”
“暂时没有呢。”
“你应该听出来的。”罗彬瀚说,把双腿上的电脑包丢到一边,露出举着枪的右手,“我在想我一定要杀了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