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首辅已越过宋良辰走到主位上坐下,岑明月看着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宋良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放下,宋良辰含着笑,轻瞟慢挑地看了她一眼,岑明月显得被气得吐血,这等场合,还如此不正经,真真如小翡所言,就是个浪荡子!
岑首辅见孙女气哼哼地跺了跺脚,不明所以,看了宋良辰的背影一眼,那脊背依然挺直如青松,没受半分影响,他在内心里点了点头。旁边郑修贤捋着胡子说,“对啊,我的徒弟都随我,你看,明月也随我!”
“呔,你个老家伙!我家明月怎么会随你?”岑首辅吹胡子瞪眼地瞪了郑修贤好几眼,朝岑明月招了招手,“你呀,听听他讲学问就好,那些乱七八糟的古怪言论千万不能听,他就是读书读傻了,你别跟他一起犯傻!”
岑明月闻言笑了笑,不插嘴,站到祖父身后给他敲着肩膀,低头以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宋公子初来,何必下他面子?”没想到岑首辅轻哼了一声,大声说道“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哪里来的面子?”
宋良辰转过身笑着说“首辅大人说得对,在下一无功名、二无权势,今日能进入这岑府,还有赖恩师的面子,只是,有一句话不知首辅大人如何看,那就是:莫欺少年穷。”
“呵,人不大,胆子不小!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学生,竟敢对老夫出言不逊!”岑首辅指着宋良辰对郑修贤说道。
郑修贤朝宋良辰竖了一下大拇指,“这个老头子这些年不知怎么养成了这么一副臭脾气,想当年……”他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有什么话大胆地说,有为师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回想当年,谁不是心系天下、情牵四海之人?只是如今生有热烈、藏于俗常罢了,岑首辅老神在在、不动声色地说“你们师徒在我府上如此嚣张,就真不怕把你们轰出去?”
“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以在下看,首辅大人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宋良辰站在厅堂中,说完看了岑明月一眼,见她低头笑了笑,也跟着笑了笑。
岑首辅哭笑不得地指着宋良辰说,“你看看,你这徒弟,别的本事我没见到,拍马屁的功夫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顿了一下“臭小子,你才几岁,也敢在老夫面前自称在下?”
这一声“臭小子”让宋良辰的心踏实了下来,打蛇随棍上,他立刻躬身拱手说道“是晚辈失礼,还望前辈莫要跟我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这次的行礼姿态中多了几分真正的恭敬。岑首辅哼了一声,眼中却透出一丝笑意。
宋良辰被岑首辅留了饭,此时摄政王的人正盯着从云州来的宋坤父女。宋玉琬第一次来京城,对大街上琳琅满目货品心动不已,央求她爹带她去买东西,宋坤怎么会是陪着女儿逛街的人呢?他还要找些老朋友,打探打探会试的消息呢!只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带着丫鬟莫云一起去。
大街上繁华热闹,车水马龙,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宋玉琬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平日被拘在府里极少出门,很多东西她见了什么都觉得新奇,叫莫云不停地买买买。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宋坤给她的银子就花得所剩无几了。
在一个胭脂铺子里,宋玉琬挑好了两盒胭脂,准备给她娘也买一盒回去,至于宋玉珂,一个庶女,配用这么好的胭脂吗?“大小姐,咱们没有多少银子了,只够买一盒胭脂。”莫云看着一盒胭脂就要十两银子,吓得咂舌的同时,一翻荷包,只剩下十两了,“怎么可能?我爹可是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怎么买了这么点东西就没了?是不是被你贪了?”
莫云拿着包裹里一样一样地她看,“大小姐,这支金簪就花了二十两,这对二铛是十五两……”
旁边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挑胭脂,听到她们主仆的对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哪里来的乡下丫头,出门就带了一百两银子,还敢逛云香斋?还有那些首饰,都是小摊上买的吧?那都是去年流行的样式了……”
宋玉琬的祖父可是云州最大的官,何曾有人敢叫她“乡下丫头”?立时怒目而视“你在叫谁乡下丫头?你们京城的人就这么没有教养吗?”
“你说她就说她一个人便好?什么叫我们京城的人都没有教养?”另一个正在挑口脂的小姐听到这话不乐意了,转过身将宋玉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嗤笑了一声,“不过她说的也对,果真是乡下丫鬟。”
云州富庶,吃穿用度自然不差,但奈何她们府中现在银钱紧张,又要给他爹凑上京赶考的银子,所以没有给她裁新衣,况且,云州的衣服样式本就没有京城翻新的快,所以她的衣服看上去就很“旧”。
宋玉琬羞愤难当“你们!你们竟然敢这样说我,知道我祖父是谁吗?”
两位小姐互看了一眼,都没看出她的身份,高挑女子脸上漫不经心地说“是谁?难不成是岑首辅?”
宋玉琬没听出那话中的讥讽,愤愤地说“哼!我祖父可是云州知州!”
“噗嗤!”两位小姐对着笑了,高挑女子掩着嘴笑说道“可是吓死我了,竟然是知州家的孙女!怪不得这副穷酸样了!”另一小姐淡淡扫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跟她说,带着自己的丫鬟从她身边走过。
看这两个人的态度,宋玉琬也意识到知州的官位在京城实在不够看,她为了压下那高挑女子的气势口不择言的说道,“云州知州怎么了?我祖父官位是低,但他与齐国公可是忘年交,说不准过段时间我祖父就能升职调入这京城呢!”
那出门的小姐听到齐国公三个字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宋玉琬一眼。宋玉琬五官明媚,又自信张扬,即便穿着过时的衣裳,也遮掩不了她那姣好的面容,那女子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带着丫鬟走出了门。
云香斋内的高挑女子一听齐国公的名号,也愣了一愣,她默默地闭了嘴,挑好自己的胭脂,付好钱走了。只留下宋玉琬一个人默默地生闷气,没有看见自她出门起就尾随在她身后的人默默走开了。
这边宋玉琬受了一肚子的气,用最后那十两银子买了一盒胭脂,花光了钱,再逛下去也没意思,怏怏地回了客栈。那边的宋坤在诗会上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叫李仕铎的才子,李仕铎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短短几句话就叫他大为折服,跟在李仕铎身后称兄道弟。待诗会结束,两人还觉得不够尽兴,宋坤便邀了李仕铎去喝酒。“宋兄这般人物,想来定然会在会试之时大放异彩,愚弟先干为敬,预祝宋兄一举夺魁!”
宋坤这些年对自己的水平到底也有了几分认知,不是他没有才华,他的辞藻华丽优美,吟诗作赋往往会令人刮目相看,但科举考得不是这些,而是八股文章,他最怕那些四书八股,每每写起来辞不达意。“贤弟,莫要笑话老哥了!若是能中,早就中了,何须年复一年地蹉跎年华?”眼见着儿子都要娶妻了,自己还只是个举人……宋坤心里早就打退堂鼓了,不过是考了这么多年,扔进了无数的银子,在他爹娘面前没法交代罢了。
没想到宋家这嫡长子倒还算谦虚,李仕铎给他斟了一杯酒“令尊贵为云州知州,竟也没想些办法帮帮宋兄?”
科举这么大的事,一个云州知州能有什么办法?他爹最恨人弄虚作假,宋坤摇了摇头,“我爹是个刚正不阿的,他在朝中也没什么助力,否则这么些年怎么只做到知州啊?”说着他突然想起了去年出现在知州府的齐国公,一仰头喝下了杯中的酒。
“听闻齐国公南下的时候曾在云州停留,难道你没见到他吗?”李仕铎将他的空杯满上继续问道。
宋坤在心中掂量了几番,向四周看了看,才低声对他说“嘘,此事不能张扬,齐国公虽然有权有势,与我爹的关系匪浅,但树大招风,我可不敢打着他的幌子胡作非为。”其实他心知肚明的是,齐国公看不上他,国公府的势他根本就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