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聂北才悠悠醒来,一夜安眠又有好药,他精神明显好转,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郑重向姜归道谢。
姜归推了推盘子:“吃点东西吧。”
腹中饥饿的聂北近乎狼吞虎咽地干掉盘子里的鸡蛋和馒头,末了打了一个饱嗝,不少意思地挠了下脸。
“你变化真大,要不是你自己说,我肯定认不出来。”就是现在,聂北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比他还短的头发,小麦色肌肤,一举一动之间丝毫不见女气,便是个头也和寻常男子没差多少。
姜归:“毕竟四年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个模样更安全。”
聂北赞同:“看样子,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又道,“你让我交给二虎娘的大洋我给了,给了他们一百大洋,二虎在县里开了一家杂货铺,日子过得还行。你给我那些,额,我都用完了。”说到后来有些不好意思。
姜归没问上千大洋四年不到的时间怎么用完的,以他现在的情况,一万个大洋都用得完。
两人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客套地叙旧。姜归并没有问昨天的事,聂北也没有主动解释,知道的越多对她越不好。
不想连累她,聂北便说晚上他就离开。
姜归回要是没更好的去处可以留在这里把伤养好,她这儿还算安全。现在出去说不准正好被四处搜查的撞上,反倒麻烦。
一没去处二伤势不轻的聂北厚着脸皮说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叙到中午,姜归抱着上来凑热闹的阿布下去准备午饭。
目送一人一猫离开,聂北靠回床上,神情若有所思。
模样的确有几分姜来弟的影子,她自己也承认是姜来弟,但聂北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实在是变化太大,大的判若两人。
曾经的姜来弟胆小懦弱,对姜家人言听计从,几乎不像一个活生生人,更像姜家的人牲。
现在的姜归胆大冷静,敢当着警卫队的面藏匿他并且收留他这个‘红匪’,看那个队长的态度,显然她是一个体面人。
要不是这变化从她离开时就已经展露,聂北都要怀疑她是假冒的,甚至怀疑是不是那边派来针对他的谍报人员。
四年前的姜来弟就已经变了,时至今日,聂北早已明白过来,当年的捉奸,看似是自己主导,实则自己只是她手里的棋子。她借自己的手解决掉汪秋月还让姜天赐变得身世不明,趁乱拿走钱栽赃给汪秋月,又直接或者间接造成姜老太中风,姜天赐烫伤,林婉娘和姜明珠被卖。一环套着一环,整个姜家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
聂北并不觉得她做得过分,换做他是姜来弟,也许会更过分。他只是惊讶,惊讶于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完成蜕变。在那之前,她的爆发一点征兆都没有,彷佛一夜之间就性情突变,宛如换了一个人。
被压抑太久的人会触底反弹性格大变,她就是放把火烧死了全部姜家人,他都觉得合乎情理。可就来弟做的那一系列事,实在不像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一个软弱无主见的人不可能突然变得有勇有谋,也不可能突然就会写一手好字。当年他没有多想,毕竟姜家富裕过。后来他无意中知道,姜来弟并不识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聂北想不明白,觉得她整个人充满了疑团。不过,他能确定她确实是姜来弟,对他充满善意。
*
这厢聂北受伤有故人姜归悉心照料,姜继祖就没那么好运。
昏死过去后,他被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断断续续烧了七天才彻底退烧清醒。
对姜继祖而言,七天只是睁眼闭眼的事情。对锦华大饭店内指望着靠姜继祖鸡犬升天的林婉娘姜天赐和姜明珠而言,那是度日如年。
尤其是姜天赐,第五天他就没钱付昂贵的房费了,不得不离开锦华大饭店,但是又怕姜继祖来找他找不到,怎么办呢?让林婉娘在饭店门口等着呗,至于他自己,则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先住着。
很是不巧,那几天暴雨如注,林婉娘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过她大概是不觉得自己惨的,说不得还觉得自己十分伟大,只恨没有姜继祖这个主要观众捧场。
三天后,捧场的终于来了,胡子拉碴一脸青肿的姜继祖出现在林婉娘面前。两次毒打,终于把姜继祖打怕了,他不敢再贸贸然去找吴婧慧,他决定先解决掉家里人以显诚意,到时候再去找吴婧慧道歉乞求原谅。
“大爷,你怎么了?”林婉娘心痛极了,扑向姜继祖,被姜继祖无情甩开,林婉娘满脸受伤。
若说之前对林婉娘姜天赐还有点怜惜愧疚,现在因为他们的出现而一无所有的姜继祖只剩下怨恨,他们为什么要出现!
姜继祖咬牙切齿:“我娘是被你和天赐害死的是不是?”
晴天霹雳,林婉娘唰得惨白了脸,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晃。
姜继祖目眦欲裂:“真的是你们,你们还是人吗?”
林婉娘含含混混哭喊:“天赐不是故意的,他无心的,那是个意外。”
“他就是故意的,他是汪秋月和人通奸生的野种,你们怕娘告诉我,所以杀了她。”姜继祖并不笨,要真是个笨蛋也不能骗娶到吴婧慧,他很快就根据已知的线索推测出自认为的真相,准确度惊人,“你们一直都在骗我,明珠说的才是真的,我娘是被汪秋月气中风,姜天赐这个畜生为了掩盖真相杀了我娘。你是帮凶,因为你被卖过,你怕我知道,所以你和姜天赐合谋杀了我娘!”
林婉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控,简直是肝胆俱裂痛不欲生,眼泪更是滚滚不绝:“我没有,我怎么会杀了婆婆,大爷,我没有!”
“就是你。”姜明珠从饭店里冲出来,恶狠狠瞪视林婉娘,“是你和姜天赐杀了奶奶,你们怕自己做的丑事被爹知道。爹,报警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给奶奶偿命!”姜老太之死一直重重压在她心上,她忍不住会想奶奶的死是否和她有关?现在终于可以解脱,是林婉娘和姜天赐合谋杀了奶奶,他们才是该千刀万剐的杀人凶手。
“不,爹,不是这样的。”闲着没事跑来饭店等姜继祖的姜天赐冲过来,“爹,你别听姜明珠血口喷人,她恨我,她记恨我小时候不懂事欺负过她,她恨得甚至阉了我。”
满腔怒火的姜继祖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看着满脸屈辱的姜天赐。
姜明珠急忙解释:“爹,那是因为我知道姜天赐不是我们姜家人,他是汪秋月偷情生下的野种,我恨他混淆了我们姜家的血统。”
神魂动荡的林婉娘泣声:“大爷,天赐怎么可能不是您的儿子,他和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睁着眼睛说瞎话,”姜明珠指了指姜天赐又指了指姜继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眼瞎了是不是,姜天赐也配当我爹的儿子,他就是聂老三那个流氓混混的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借姜天赐扒上我爹。”
“我没有,我不是。”林婉娘哭得不能自己,哀哀望着姜继祖,“大爷,天赐小时候,您亲口说过,天赐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大爷,天赐他是您的亲生骨肉。天赐这些年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罪,您不能不认他啊。”
姜天赐声泪俱下:“爹,你别听姜明珠胡说八道,她恨我,恨不得我死,她嘴里没一句实话。她是出来卖的,她这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
姜明珠也哭:“爹,我要是有一句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爹,我是被姜来弟卖掉的,你知道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林婉娘悲不自胜:“大爷,我对不起你,我没教好来弟,都是我的错。”
姜天赐痛哭:“爹……”
姜明珠饮泣吞声:“爹……”
林婉娘泣不成声:“大爷……”
声声哭诉化作利剑,穿透皮肉,钻过骨骼,直插心脏。姜继祖脑袋轰隆隆作响,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一步一步后退,痛心疾首指着眼前涕泗横流的三个人:“我没你们这样的家人,你们不是我儿子不是我女儿,你林婉娘更不是我妻子!”
“大爷!”林婉娘如坠冰窖。
“爹。”姜天赐心急如焚想扑上去,却见姜继祖掉头就跑,姜天赐赶紧追。
“爹!”姜明珠也急忙追。
可他们一个是跛脚一个穿高跟鞋怎么追得上,唯一一个有可能追得上的林婉娘呆愣愣僵在原地,只觉得天塌了,大爷竟然说她不是他的妻子。林婉娘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三魂七魄几乎都要被抖出来。
没追到人的姜天赐和姜明珠仇视地瞪着对方。
姜天赐怒骂:“现在好了,爹跑了,你满意了。”
姜明珠回想姜继祖脸上的失望就觉骨寒毛栗,愤怒一点都不比姜天赐少:“你个畜生,竟然敢杀了奶奶,爹是被你们寒了心。”
“我没有,你别污蔑我。”姜天赐声音尖利地否认。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我走的时候奶奶好好好的。”
“奶奶是被你气死!”
“你胡说!”
一言不合,一肚子火的姐弟俩扭打成一团,一个跛脚一个女流,倒是取得了微妙的平衡,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是姜明珠姗姗来迟的保镖打破了平衡,姜天赐只剩下挨打的份。
被抓破了脸的姜明珠尖着嗓子喊:“给我打,狠狠地打。”气不过,姜明珠穿上飞出去的高跟鞋凑上去狠狠踢了两脚泄愤。
姜天赐抱头求饶:“别打了,别打了,要出人命了……姜明珠,你住手,我告诉你姜来弟的下落,你难道不想知道姜来弟在哪儿?”
事实证明,姜天赐这一招祸水东引非常成功,姜明珠瞬间叫停,揪着姜天赐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她在哪儿?”
“你不打我我就说。”姜天赐还想讲条件。
姜明珠一巴掌扇过去,扇得姜天赐头晕耳鸣:“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她装成男人在回春堂里当大夫,林婉娘认出来的。”前几天林婉娘跟他说了,他没在意,他满心都是怎么向爹交代,想着过了爹这一关再收拾那个小贱人。不过现在,他觉得可以让姜明珠和姜来弟狗咬狗。按林婉娘说的,姜来弟这会儿也不是个善茬。
姜明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滔天怒火在她胸中燃烧。
*
下班的姜归才走进弄堂,便被紧张兮兮的邻居大妈提醒,说那位摩登小姐来了,没一会儿好像是她的家里人也跟来了,在她院子里吵了好一会儿。
大妈一脸的鼓励,话里话外我祝福你们冲破门第之见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姜归:“……”
姜归谢过好心大妈,快步往家里赶,她家里可还藏着一个大活人呢。
“阿归哥,你回来啦。”抱着阿布的沈琳琳兴匆匆迎上来。
姜归目光越过她落在院子里的三个男人身上,身姿挺拔,气质悍勇,姜归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普通人,更像军人。
领头的容长脸男人微笑示意了下:“冒昧打扰,我等是来接我家小姐回府的,只小姐说一定要等姜大夫你回来才肯走,不便之处请见谅。”
姜归也笑着点了点头,看一眼吃得肚皮溜圆的阿布,再看向沈琳琳:“沈小姐。”才开了个头便被沈琳琳撅了噘嘴打断,“我知道你又要赶我走,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都不讨喜,以后肯定娶不到老婆。”
闻言姜归倒是笑了,能这么说可见这姑娘想通了,原本她就没觉得沈琳琳有多喜欢她,这姑娘纯粹是被家里管得太严了,想叛逆一下。
“那就不娶吧。”
沈琳琳不高兴:“那怎么行,你长这么好看,不结婚生宝宝,多可惜。”
姜归哭笑不得。
沈琳琳也笑了,笑着笑着叹了一口气:“我要走了,我哥要送我出国上学。”
姜归:“上学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