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草神经质一般重重点头:“是的,肯定是的,我家大丫是个好孩子,天天帮忙做家务,做家务。”破碎的呜咽声溢出来,薛芳草捂住嘴,“陈金花这个老虔婆,她不得好死,她怎么不去死,这个老虔婆,老妖婆!”
姜归看了看她,并不言语。
薛芳草兀自诅咒着,似乎在通过这种方式排解恐惧。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大门开了,六神无主的薛芳草无意识揪住姜归的手臂,在医生宣告抢救成功时,薛芳草欣喜若狂,她冲上去抓住推车嚎啕大哭。
远处的章四海犹犹豫豫地挪上来,他老早就过来了,却不敢靠前,至于陈金花和章二河一直没有出现。
“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你滚啊,你怎么不去安慰你妈,你来这里干嘛!”薛芳草歇斯底里地推搡章四海。
“你够了,薛芳草!大丫不是没事嘛!”章四海愤怒咆哮。
“这叫没事!”薛芳草指着小脑袋被纱布严严实实裹起来的女儿,“是不是只有死了才算有事!章四海你还是人嘛!”
章四海烦躁:“那你想怎么样?”
踢打着章四海的薛芳草怔住了,是啊,她能怎么样?就算陈金花差点害死了她的女儿,她又能怎么样?她们母女还得回去那个家,继续伺候陈金花母女。因为她今天的大逆不道,陈金花这个老妖婆肯定会加倍报复她。
灭顶的绝望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垮了薛芳草,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打湿整张脸,她怎么这么命苦啊。
薛芳草让章四海进了病房,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送他们过来的章大队长等人都走了,姜归和他们一起离开。
“嘿,你力气怎么这么大,居然一脚就能踹翻两个人?”说话的是陪章四海兄弟来的章胜利,他是章二河的堂弟。虽然是堂兄弟,不够章胜利对姜归并没有敌意。一来情分没到那份上,二来章二河干的那些事的却挺让人无语的,妹妹吃香喝辣儿女吃糠咽菜,一般人干不出这种事。
姜归就说我干的那些话要是没力气也干不了。
章胜利想想,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不管是喂猪还是阉猪都需要力气,再想想上次她把章二河摁着打。忽然觉得以前的章二河真辛福,以前姜慧被他打,那不是打不过是顾念夫妻情份。姜慧不顾念了,章二河就麻爪了。再看看离婚后,姜慧的日子那是越过越好,工作有了,人也越来越有精神气,反观章二河日子一团乱。
“要是章二河来求你,你可别心软回来。”章胜利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看看大丫,你可别想不开。”
姜归笑了下:“傻子才回来。”
章胜利就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
走到医院门口姜归说我还要去买点东西,便和众人分开,其实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医院。
薛芳草木愣愣地提着医院发的瓷缸子去开水房打水,神情灰败,渗透出丝丝缕缕的麻木,身上那股子干劲,没有了。
姜归知道被她那股劲头被现实打掉了,就像曾经的姜慧和曾经的薛芳草。她们痛恨着章家却又没想过离开章家,她们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独立养活自己和孩子。
姜归去而复返就是想告诉薛芳草她可以。至于信不信,那就是薛芳草的事了。她信,自己就当做了件好事,还能让章家少一头老黄牛。
薛芳草望着姜归,麻木的眼底浮现羞愧和难堪,她别过了眼,“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居然就这样原谅了章四海?”
姜归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问:大丫后续的治疗还需要好几百块钱,这钱你觉得陈金花会痛快给吗?”
薛芳草身体剧烈一颤:“她敢不给,我家大丫要是有个好歹,她就是杀人犯,要坐牢的。”
姜归:“要是死不了,只是身体虚弱各种小毛病呢?”
薛芳草张了张嘴,脸上渐渐被恐惧笼罩,做了这么多年婆媳,她怎么可能不了解陈金花。对陈金花而言,只有她女儿是宝贝,其她女孩儿都是赔钱货,多吃一口番薯都是浪费,她怎么可能愿意花那么多钱在大丫身上,莫说是大丫,便是长孙狗蛋儿,陈金花都未必舍得。
陈金花愿意签那张借条,那是因为怕成了杀人犯,可要是大丫死不了只是活着遭罪,陈金花才不可能愿意花钱治疗大丫。
薛芳草如坠冰窖,上下牙齿剧烈打颤。
还没蠢到底,姜归接着问:“我带着孩子们走了,家务全部堆积到你和大丫身上,等驴蛋儿长大,再加上一个驴蛋儿,或许还有你以后的儿子女儿。你就打算带着你的孩子一辈子给章家当牛做马,让你的儿子女儿当章思甜的丫鬟小厮?”
姜归的话宛如一柄刀,割开皮肉,穿透骨髓,扎进薛芳草的心脏,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儿女低人一等,可她没办法。
“我不想,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没你那么好命,有一个疼你护你的爹妈兄弟,你离了婚还能回娘家,娘家会帮你照顾孩子,还能给你安排工作。我要是离了婚,我娘家绝对不会收留我!”这一刻,薛芳草甚至讨厌姜归,讨厌她把不堪的真相摊在光天化日之日。
“我是靠了娘家,但是我也靠我自己。你没有娘家可靠,可你还有你自己,你有手有脚能干活,苦是苦了点,但是也不会苦过现在。就算你留在章家,章四海挣的那点养活了他自己之后,有多余的也是进了章思甜嘴里,两个孩子一直都是在吃你挣出来那份。可你们还得做全家的家务,你们母女就是章家免费的保姆。”
姜归看着薛芳草,“我当初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离的婚,不离婚,章二河也不会帮我养孩子,反倒是我在养他们还吃力不讨好地伺候他们!这么一想,我真觉得自己在犯贱。离婚其实也没你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你自己硬气能把日子过好,谁敢欺负你嘲笑你。”
薛芳草心乱如麻,神色不断变化。
姜归知道她不是不心动,怎么可能不心动,但凡有第二路走,谁愿意留在章家这个鬼地方当牛马。
“其实现在你是最好的机会,大丫被陈金花打成重伤,只要你去告,她肯定要坐牢。”
法盲薛芳草难以相信:“坐牢?亲奶奶打伤了孙女能坐牢。”
姜归就觉得普法教育任重而道远:“当然能,这又不是旧社会,家里长辈打傻了晚辈都天经地义,新社会人人平等,奶奶打伤亲孙女,只要伤势严重你愿意去告,一搞一个准!”
“我要是去告了,陈金花能坐多久的牢!”从声音到神态薛芳草都透出一股迫不及待来,然而不等姜归回答,她就摇头:“不能,我要是去告陈金花,我就没法做人了,我会被唾沫星子淹死,还有章四海,他会打死我的,不行不行!”
要是姜归,她肯定不会放过陈金花,她才不管外面的流言蜚语,谁敢在她面前哔哔她就敢堵上他的嘴。她更是知道未来走向,知道自己早晚要离开这个封闭的小地方去外面发展,就更不会在乎这些舆论。
不过她能理解薛芳草,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薛芳草要是告了陈金花,她和几个孩子的生活将步履维艰,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姜归没劝薛芳草去告陈金花,而是告诉薛芳草可以借题发挥,威逼章家赔钱离婚放弃孩子。
薛芳草呆住了,愣眉愣眼望着姜归。
姜归慢悠悠道:“章家三个儿子可都是大孝子,怎么舍得亲妈去坐牢,在他们眼里,他们老娘是无价之宝,你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要钱要自留地要房子要孩子,只要他们能做到他们肯定会答应。”
钱从哪里来,章五洋啊,可章五洋的工资一半定期汇给陈金花,逢年过节还会再汇钱。她打赌,章五洋是个口袋空空的穷光蛋,他筹钱的办法不外乎是杜爱华或者战友,杜爱华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