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哥他们被人那么嘲笑,你就不心疼?”章五洋过不去心里这个坎,他妈钱都花在自己和妹妹身上,章五洋勉强能接受。可他不能接受他妈吃好喝闲在家里,明知道两个哥哥干家务影响挣工分还会被人嘲笑也固执地不肯搭把手,这不是一个懒能解释的。章五洋不愿意承认他妈没他们认为的那样心疼他们,可事实又让他不承认也得承认。他妈但凡把对甜甜的心分一半给他们,就不至于这样。
陈金花:“我就是心疼了所以想给他们娶个媳妇,倒是你,不就是心疼彩礼钱,所以不想你哥再娶。不要你出钱,行了吧。”
“行,我不出这个钱。”章五洋掷地有声,“在我没还清债务之前,我不会再寄钱回来。要我爸在,他肯定会说家里不要紧,还债务要紧。妈,你那么心疼我,肯定不舍得我被人追债追抬不起头来做人。”
陈金花目瞪口呆,指着神色冷冰冰的章五洋说不出话来。
章五洋转身回屋,陈金花还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窜上来,冷得浑身骨头都在打颤。
“老五,你干嘛呢?”
章二河惊讶地看着收拾衣服的章五洋。
“我先回部队了。”章五洋觉得自己就不该回来,不回来就不会发现很多之前从没注意到的事情,也就不会痛苦。
章二河嘴角蠕动了下。
章五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妈那边,多想想二伯的话,别什么都顺着。看看咱们家,都顺着顺成什么样了。”
陈金花进门就听到这一句,火冒三丈,“你的意思全怪我是不是,都是我害得你们离了婚,你们自己留不住媳妇,好意思都怪我。”
章五洋抬头:“怪我自己糊涂,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家做爸爸了。你是我妈我该孝顺,可爱华是我老婆,军军是我儿子,我也该照顾。可我只顾着孝顺你,没照顾他们母子,所以爱华跟我离婚了。”
章五洋十六岁离开家,那会儿章老头还在,陈金花不敢过分。陈金花的过分是从章老头去世后开始的,而那时候章五洋人已经在部队,所以说他受影响最小,也最容易摆脱。
章五洋背起行囊包:“妈,我走了,该孝顺的我还是会孝顺的,每个月我会寄五块钱回来。我们村里一个壮劳力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五块钱的工分,够生活了。”说不寄钱那都是气话,章五洋做不到真的不管不顾,但是也做不到以前那样大把大把地寄钱了。
晴天霹雳当头劈下,陈金花傻了,不敢置信地拽住章五洋的胳膊:“你这是要不管我了。”
“管,我会寄钱回来。”章五洋往外走。
陈金花被他带出院子,哭喊:“五块钱够干嘛啊。”以前每个月十五块加上逢年过节的额外补贴,她都不够过日子,五块钱就更不够了!
“村里人五块钱能过得很好。”章五洋声音发沉:“回去后,我差不多也一个月用五块钱,其他钱得省下来还债。”
“老五,你不能这样!”陈金花慌了神,意识到小儿子是真的寒了心,急忙道,“不娶了,不给你哥娶媳妇了,总成了吧。妈干家务,妈以后家务都包了,好不好。”
“随便你们吧。”章五洋已经发现他妈说话不算数,无论是母亲还是兄长,都让他觉得疲惫,只想逃离,眼不见心不烦。
章五洋掰开陈金花的手。急得陈金花大叫,“老二,老四,你们快来劝劝老五啊。”
章二河和章四海木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金花破口大骂:“你们都是死人嘛,快来拉住老五。”
章二河和章四海还是没有动,拉住老五干嘛,老五有手有脚想走早晚也能走,要是可以,他们都想走,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极了。
章家激烈的动静引来左邻右舍的注意,过来一瞧,就见章五洋掰开陈金花的手,大步走了,走了!
陈金花追了出去。
“妈!妈!”受惊的章思甜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哭得陈金花肝胆俱裂,望望大步离开的章五洋,回头看看嚎啕大哭的章思甜,陈金花一跺脚,跑回来抱起章思甜,折回去再追。
牛二婶子懵了:“啥子情况啊?”
很快,她就从陈金花歇斯底里地哭骂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抱着个人陈金花哪里追得上章五洋,真心想逃离家的章五洋走得没了影,陈金花坐在地上痛哭:“丧天良的玩意儿,要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当年我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过来看情况的章二伯见陈金花越骂越难听,高声打断:“你够了,要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当年我死活都得劝着老三别娶你。五洋这是明白了,知道你这个当妈的心里只想着自己,压根没把他们三兄弟当回事。明白的好,他要是再不明白,这辈子都得被你拖累死。五洋够可以了,还给你五块钱,五块钱还不够你过日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多大的本事捧多大的饭碗,别整天想着吸孩子的血。不盼着孩子好,就顾着自己享受,你也配当妈。还有你们俩兄弟,看看老五,长点心吧,替自己将来考虑考虑,别一味听你妈的,你妈只会往死里吸你们的血,不会心疼你们。”
“你个老不死的,你就是嫉妒我儿子孝顺,看我不顺眼,所以挑拨离间,我家五洋就是听了你的鬼话才这样的,我家老五以前那么孝顺。”陈金花勃然大怒,恨毒了章二伯,“你儿子没用不孝顺,你就见不得我好……”
章二伯气白了脸,整个人直哆嗦。
章二伯娘哪能由着陈金花骂,“陈金花,你再说一句试试。”
怒火冲天的陈金花怎么不敢试试了,这一试试就把章二伯娘试火了,两妯娌先是激情对骂,骂着骂着动起手来,扭打成一团。
见状,手足无措的章二河和章四海兄弟硬着头皮要上去救娘,章二伯娘的儿子也在啊,还比他们多了两个,不只儿子在,儿媳妇也在呢。儿子们拦着章二河兄弟,儿媳帮着婆婆打陈金花。
其他人都看着,不仅没有丁点要帮忙的意思,反倒是津津有味得很。看陈金花不顺眼的人可太多了,谁叫她老是嘚瑟炫耀自己儿子怎么怎么听话怎么怎么孝顺,太招人恨了。
姜归知道后续还是从牛二婶子嘴里,九月初开学,姜归送小卫南去学校报到,姜家村和南桥沟不在一个公社,但是公用一所小学。
牛二婶子同样送刚上一年级的孙子来学校,挺巧,两个孩子一个班。
“狗蛋儿也上学了,是该上学了,之前我就和陈金花提过一嘴,她不乐意,到底是不上心。”牛二婶子一点都不放过埋汰陈金花的机会。
姜归就笑笑。
牛二婶子仔细看看姜归和狗蛋儿,母子俩是见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精神体面,可见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再想想隔壁老章家。
孩子们都在教室里了,牛二婶子拉着姜归唠嗑:“章五洋也离了,你晓得吧?”
姜归点头:“听说了。”
两个村子隔得不远,少不得有人会告诉她,姜归表示喜闻乐见。
“章五洋跟陈金花闹翻了,直接跑了,说是以后只寄五块钱回来,别的就没有了。”牛二婶子撇嘴,“五块钱不少了,可陈金花嫌弃不够,天天在家把章老五骂到狗血淋头,骂得章老二都听不下去了,说了两句,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老二被陈金花抓花了脸。”
说到这儿,牛二婶子特意留神姜归。
姜归笑:“难得啊,他这个大孝子会惹他妈生气。”
牛二婶子嗤了一声:“再孝顺的人被陈金花这么弄,心也得寒了。陈金花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吃嘛嘛不剩干啥啥不行。以前吧,有你和芳草干着活,显不出来。自打你们走了,她是懒得自己的衣服都不高兴洗饭也不做,真是懒得要死,我就没见过那么懒的人,明知道两个儿子被人笑话也不肯干活。
本以为章老五跑了,她能想明白点,切,狗改不了吃屎,没几天又犯懒了,照旧不洗衣服不做饭。章老二和章老四被他们二伯说了一通,倒是聪明了点,不给她洗衣服了。陈金花就在家里骂儿子,骂得可难听了,骂得章老四给她洗衣服才闭嘴。”
“简直了,真没见过这样当妈的,没德行,让那么大的儿子给她洗衣服,章老四也够窝囊的。”牛二婶子啧啧两声,“这不算,章老五寄回来的钱不是少了吗?没钱买肉买细粮吃,甜甜哭着要吃肉,陈金花把家里的鸡鸭都吃了。吃了鸡鸭还不够,你猜陈金花怎么着,她提了一大袋子番薯出去换回来几斤面粉,偷摸着娘儿两自己吃了。老二气了个半死,陈金花还觉得自己没错,骂老二老四没用老五没良心,气得老二拉着老四报名去向阳县挖河渠去了,没一个月回不来。走了好,没了两个儿子伺候,看陈金花怎么过日子。”
陈金花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不在家,洗衣做饭什么的必须得自己来,关键是揭不开锅了,家里只剩下半麻袋番薯,身上只剩下三块钱。
陈金花跑去队里打电话找章五洋,压根就找不到人,哪怕陈金花对着接话员又哭又闹,章五洋像是也不怕被人笑话,就是不来接电话。章五洋不敢去接电话,怕一接就心软,他觉得真不能继续惯着他妈了。
陈金花想去找章二河和章四海,隔壁县,没介绍信过不去,大队长不给开介绍信,开啥子介绍信,自己村里丢人不够,还要丢到外面去。陈金花要闹,章家兄弟怕陈金花闹,大队长才不怕她闹,陈金花也不敢狠闹,灰溜溜回到脏兮兮乱糟糟冷清清的家里,抱着仿徨无措的章思甜失声痛哭:“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丢下亲妈不管,天打雷劈的玩意儿。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这么三个不孝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生他们还把他们养大……”
陈金花干了几天活就骂了几天儿子,彷佛骂一骂才能捏着鼻子把日子过下去。
“妈妈,我要吃饭饭,我不要吃番薯。”章思甜气得扔了番薯,她都吃好几天番薯了。
陈金花嘴里发苦,整个人都像是泡在黄莲水里,从外苦到里头,“甜甜乖啊,过几天,你五哥寄钱回来了,妈妈给你买大米去。”离着寄钱还有半个月,不想还好,一想陈金花眼前发黑。家里就只剩下半袋子番薯,连个鸡蛋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我今天就要吃,就要吃,我不要吃番薯。”章思甜不依不饶,赖在地上哭闹,“我不吃番薯,番薯难吃死了,我要吃饭饭,妈妈我要吃饭饭!”
陈金花就哄她,可怎么哄都哄不好,反而越哄越来劲,章思甜打起滚来。她打小不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在吃的上真没受过委屈,大米面粉想吃总是有的,这还是头一遭亏了嘴,哪里忍得了。
陈金花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忍不住跟着掉起眼泪,把三个儿子拉出来挨个骂了一顿。
母女俩正凄凄惨惨地抹着泪,章二伯家的三儿子急赤白脸地跑进来,告诉陈金花河道坍塌,章四海都被埋了进去,人倒是救回来了,可腿没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