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懵了。
这瞬间给他的感觉不是大脑空不空白,似乎还有点别的。
是什么?
总之,有点不对。
岑羽心念间再要反应,沧沉已经拿开了那条环住他腰身的胳膊,抬起手,在他发顶抚了抚——像平日那般,与往常并无不同。
先前令岑羽觉得不对的氛围一下散了。
好像刚刚亲昵的“模仿”不过是个微不足为的小插曲。
之所以会觉得不对,只因两人挨得太近,才使他有了rua毛之外的感受。
岑羽轻叹:罪过罪过,阿弥陀佛,阿门。
真哪里不对,他以后连龙尾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撸了,多可惜。
也好在这里是玉露台的掌事堂,岑羽每日应着卯,就算沧沉随时为他供应大尾巴,他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也是固定的。
撸得差不多了,该起来了。
小周殿官若是有什么事要同他商议,马上也要过来了。
岑羽从榻上起来,最后拿掌心顺了把大尾巴,沧沉也拿目光在他脸上不动声色地顺了一把。
龙尾消失,人回桌后。
没一会儿,小周殿官春风满面地来了。
岑羽问他这是高兴什么,小周殿官对着岑羽拱手,又对着软塌上翻账本的沧沉拜了拜:“想到玉露台从此扶摇直上,心中欢喜。”
岑羽心里好笑:人果然都是多面的,告倒了无数领导的小周,到了龙神面前马屁都会拍了?
小周也在心里笑,尤其是想到不久后便会在天界扬名远销的“龙酒”,和各种打着龙神旗号的酒:这来的哪儿是新殿主,这是财神爷啊!
不过有件事还得先秉明。
小周殿官敛了神色,恭敬地对岑羽道:“不知殿主先前被赐封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些风声。”
什么?
小周殿官:“您被天君赐封殿主前,恰逢本轮修仙者飞升。”
这些初飞升上天的,在更换仙籍、修习数月的天界法规法条之后,便会被分配去天界各处执事。
本来这样的分派是随机的,或者是负责分派的仙官在考察过这些飞升者的能力之后,按情况分派。
不过这些年,天界各方的势力交杂盘错,负责分派的仙官也很会看情况行事,尤其会拍当红仙官的马屁。
岑羽如今初掌玉露台,孵下龙崽、又有龙神撑腰,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这次分派的仙官,便琢磨着是不是把昆虚仙府那两个新晋飞升的派来玉露台。
但又看岑羽从不与以前昆虚仙府的同窗同门联系往来,一时拿不准,便没有直接把人派过来,而是先同玉露台这边打招呼,探探口风,看到底要不要送人过来。
不仅如此——
“一般的小仙,手里的差事也不是一直不变的。做了一些年,便可以自请更换去处。”
“这次便有不少出身自昆虚仙府的,想从别处调来我们玉露台。”
小周殿官请示岑羽,这些人,是要,还是不要。
岑羽听完,抬头:“你刚刚说,那是什么府?”
小周殿官领悟,这便是不要那些人过来,也不想跟什么所谓的同门有牵扯。
还有一事……
岑羽猜到了:又是同门。
小周殿官再请示,说这些天日日有人打着同门的旗号来玉露台造访,前殿的门槛都快被塌平了。
别说前几日,就今天这会儿,都还有人在。
岑羽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去会会。”
小周殿官侧身让路,眼风往书桌旁的软塌飘了下。
岑羽很随意地转头冲沧沉道:“去去便回。”
想起什么,玩笑道:“放心,不用三天。”
这是被他记上了?
沧沉抬起目光,却回:“三月也等。”
被当场秀了一脸的小周殿官:……羡慕。
桃花酒赶紧安排上!
那厢,岑羽去到前殿,见到了两位晚他进仙府、早他飞升的所谓的同门师弟。
师弟们正喝茶,也是学着其他同门过来沾沾光,压根儿没想过能被接见。
他们都准备再喝两口茶就走了,岑羽来了。
师弟们对视一眼,赶紧起身。
有趣的是,两人不以这天界的礼数拜见,用的是仙府时的师门礼。
岑羽:还挺会拉关系。
可惜岑羽不是来同他们拉关系,也没什么旧同他们叙。
之所以搭理了这些人,不过因为岑羽一直惦记着替原主完成心愿。
——以前仙府那群人不冒头不出现,岑羽不认识他们,也没想过跟这些人打听原主的旧事。
如今他们自己找上门,摆在眼前的路子,不用白不用。
至于怎么跟这些人打听……
被端上笔墨纸砚的师弟们:“啊?写、写……”写岑师兄以前的事?
岑羽从容道:“在仙府时没见过我、不认识我都没关系,挑你们听说过的写。”
师弟们握着笔,满脸茫然。
跟过来的小周殿官也很茫然。
这是做什么?
师弟们艰难地写完了。
岑羽拿过一看,什么“听闻师兄品行高洁,剑术高超”,什么“听说师兄府外游历时斩恶除魔,救人水火”……
尽是赞誉、好话。
小周殿官悟了:这要么是殿主心血来潮想听点好听的,要么是殿主如今登上高位,想借此在同门面前一雪前耻。
岑羽则淡定地看完这两页纸的废话,转手递给小周:“两位‘师弟’远道而来,也不能叫他们空手回去。”
让人去取酒过来,当伴手礼给他们带走。
又吩咐小周殿官:“以后再有我什么同门来,也不用特意跟我说了,一律笔墨纸砚伺候。若是有人写的多,走的时候多给他两壶酒。”
岑羽:“哦,对了,笔上下点小术法,让他们写真话,别为了拍马就吹嘘瞎写。”
小周殿官沉吟:“那万一写的东西都是不怎么好的……哦,我是说有些人道听途说来的,未必是什么好话……”
岑羽心道无所谓,他本来也只是想顺便打听打听。
真假也好,空穴来风也罢,有总比没有好。
小周殿官:那就在笔上下个知无不言的小术法,知道什么写什么,写完一杯茶、两壶好酒,送客。
岑羽点头赞许:甚好。
于是后面几日,岑羽来玉露台,除了看生意看账本,就是看那些造访的同门们的“小作文”。
小作文一篇又一篇,一页又一页,写尽了这些人在仙府时看到的、知道的、听说的与岑羽有关的事。
其中不乏各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听途说。
岑羽一篇篇小作文翻过去,有用的内容很少,鸡零狗碎的日常倒是一堆。
竟然有人写:修习中偶遇疑难、无法突破,被师父责骂,夜不能寐,去后山散心,于皑皑雪影中窥见一人,长身白衣,雪肤俊颜,见之心动。
另一人写:岑羽晚我两年入门,我初才摸到修炼的门槛,他早已金丹后期,狗逼必是用药!
还有人写:听闻岑羽师兄年少时做错事,被罚去后厨喂猪,别人喂,喂之前三头,喂完三头,他喂,喂之前三头,喂完剩一头,后厨长问另两头何处,答:烤了吃了。
岑羽:哈哈哈哈。
这日,沧沉不在,岑羽独坐堂中,展开一页小作文。
上面有一段写着:双师兄某日醉酒后同我说过,岑羽被剖丹后,之所以活了近千年,是因这天上有一位他的旧识老相好。
那老相好瞒着天道君威,无视法条,悄悄为他送丹送药,才令他得以永驻容颜、岁月不老。
岑羽一顿,把这段又看了一遍,当即招来小周,问今日造访的有谁,这篇是谁写的。
小周殿官报上了名讳、职务。
岑羽:“拜个贴,请他带上他的这位双师兄,一起过来喝茶叙旧。”
于是很快,岑羽见到了那篇小作文上的双师兄。
师兄姓双、名雪寒,是岑羽正儿八经的同届同窗。
就是来的不情不愿,知道他认识的那位同门师弟非但偷偷来玉露台跟岑羽拉关系,还写了那样一篇知无不言的小作文,气得脸都绿了。
岑羽拎着那篇小作文当面问双雪寒,套话道:“我怎么不知道是有人给我送丹,我才多活了这么些年。”
双雪寒的神色比他的名字还冷,不说话,只拿一双厌恶的眼睛瞪着岑羽。
掌事堂里就他们,岑羽想从这人嘴里挖点东西,还不想多废时间,自然没多客气:“说话。你不说,明日我便让殿官去将你的执事牌挪来玉露台,以后你就在我玉露台当差。”
瞪眼是吧?以后可以天天对着他瞪。
双雪寒显然不想日日和岑羽相对,被威胁了,恨恨道:“你我心知肚明,除了他,还能有谁?”
又一脸“我不怕你”的凶样,逼近到岑羽眼前,低声道:“这世上怕也只有他死脑筋,飞升了都还惦记你,时时刻刻想着要如何助你重修大道、飞升上天。”
岑羽故意露出淡漠的神色,继续套路。
双雪寒果然被激,气恼道:“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多说无益、不欲多言’的清高!”
他以前便觉得岑羽是假清高,如今果然验证了——不是假清高,他攀什么龙神?
“你连内丹都没了,不是有人助你,你才能活这么久?”连原来的老宗主都活不过他!更合论容颜永驻!?
双雪寒冷讽道:“不承认?哦,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就把过往前尘一笔勾销了?”
岑羽觉得话套得差不多了,双雪寒的情绪积累到这里也足够了,可以再接着下饵了。
他故作清高道:“江雾轻在哪儿?”
双雪寒哈一声,好笑道:“被我说了你就想起来了?你现在要见他了?”
“准备拿你在龙神这里得到的,还他从前对你的情意了?”
岑羽心道:这话就把人物关系搞得太复杂了。
你想三角就三角?问过人龙神吗?
但套话么……
岑羽维持住该有的神色,双雪寒讽完,岑羽清淡的口吻回:“我只是想见见他。”
——双雪寒或许可以替他约见到不拒山后宫里的江雾轻。
双雪寒又笑了:“见他?呵,那真是抱歉了,或者我应该恭喜你?”
岑羽故意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双雪寒又逼近了半寸,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江雾轻这三个字,早从天界消失了。别说你,我都几百年没再见过他了。”
岑羽反应过来:“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也联系不上、约不到人?
双雪寒还在冷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早就不见了。也许做错什么事,悄无声息地被贬了,也许哪日倒霉,被这天上豢养的神兽意外吞了,谁知道。你……”
岑羽确认双雪寒是真的不清楚江雾轻在哪儿,做戏的神色一收,点点头,扭脖子冲外,扬声:“小周!送客!”
掌事堂的门一下被推开。
岑羽脚步轻快地走回桌后,还给自己斟了盏茶,抬抬眼,提醒门外道:“哦,这位口述的小作文是段大长篇了,内容丰富,口述时的情感也非常到位,辛苦他了。两壶酒怕是不够。”
小周殿官拱手:“明白,我另取几壶给他捎上。”
???
双雪寒一脸茫然。
小周殿官看向他,伸手示意了一个“请吧”。
双雪寒眼睛瞪得铜铃大,扭头看岑羽。
岑羽喝着茶,神色清朗,眸光明亮,冲他泰然地摆摆手,好走,再会。
双雪寒一面不明所以,一面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岑羽耸了耸肩:我就打听个人,你自己入戏太深、过分真情实感。
双雪寒还要再说什么,早已被小周殿官架住胳膊带出了门,还冲他无比客气地笑说:“好走啊,好走。”
“酒备好了,一点薄礼,千万别客气。”
双雪寒:“!!!”
谁跟你们客气了!你们……
小周殿官带着人走远:“是太久没和我们殿主见面,叙旧叙得太激动了?理解,理解。”
双雪寒扭头:什么理解!?你们这是诓骗,欺诈!
小周殿官一把拉住人,微笑着拖走:“这边~”
岑羽在堂内靠着椅背喝着茶,心底轻叹:江雾轻啊~人不好找啊~更不好见啊~难啊~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亲自跑一趟不拒山。
转头见了朔悦,岑羽同他聊起,又提到双雪寒说的那些。
朔悦差点把喝进嘴里的茶吐回茶碗,要吐不吐之间就着半口空气咽下,差点把自己噎死,还打了个空嗝。
嗝完,朔悦对着岑羽震惊道:“我当那个江雾轻为了富贵荣华才无情无义地舍弃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在天上偷摸送丹给凡间的恋人续命?
岑羽想说未必,双雪寒说的那些,亦有很多是他自己猜测的。
朔悦自顾道:“这就复杂了。他是去不拒山之前给你药丹的,还是去之后?他不会是为了助你永寿、容颜不老,特意拿自己去跟白虎神交换的药丹吧?”
换岑羽差点被茶水噎死。
朔悦戏本看多了,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出多人多角狗血恋,还对岑羽道:“或许他去到不拒山,也在日日夜夜地思念你。同白虎神,不过是逢场作戏。”
岑羽:“……”
朔悦:“如今你飞升了,他可能还不知道。待你再见他,或许就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岑羽:“……”
朔悦:“若是这时候,白虎神现身,不仅要他的身,还要他的心。”
再外加一个拖家带崽、对岑羽深情蜜意到挪树上天的龙神……
岑羽:“……”
朔悦:届时不知他殿里的那些瓜子够不够,能不能撑完全场的狗血大戏。
岑羽:这里面要不是有他自己,他都想坐下来吃瓜了。
脑补结束,朔悦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些什么小作文,帝君没看过吧?”
岑羽:“这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不过提及老相好的那一份,沧沉因为不在,刚好没看到。
朔悦随口道:“你从玉露台来我殿里,我也才看完龙崽回来。我走之前帝君不在幽明殿,到我走时也未回来,他现下在哪儿?”
岑羽:?
在玉露台。
不久前才隐了身形,靠在掌事堂的榻上,默不作声地目睹了岑羽与双雪寒的双人现场。
待双雪寒被拉走,岑羽喝完茶离开后,又把那丢在桌上的提及老相好的小作文拿起来,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扫过。
没一会儿,“送”完双雪寒的小周殿官折回掌事堂,原本只是来送账本,顺便给他家殿主收拾下桌子,然而一进门……
小周:“帝、帝君?”
同一时间,岑羽刚到人籍殿,被朔悦询问帝君在哪儿。
岑羽正要说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