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羽相信,以沧沉的脾性,待得回到天界,说“慢慢来”“我等你”,必然就是真的“慢慢来”“我等你”,绝不会有任何催促乃至逼迫的举止。
哪怕届时因这番捅破窗户纸的坦诚,他们退居到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沧沉亦不会有任何怨言、不满。
该“慢慢来”,一定还是“慢慢来”,说“我等你”,绝对就是“我等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厢他们才回幽明殿,歇了口茶的工夫,就有事情主动找上了门——
来者是玉露台的一个侍官。
岑羽一眼认出,那是小周殿官身边的账房。
这位老账房因飞升时年纪颇大,往常在玉露台、小周身边,做的都是盘库、算账之类轻松一些的活计,与岑羽打的照面并不算多,岑羽翻过的那些账本,好些都是出自这位账房之手。
只是账房不好好的在玉露台待着,今天怎么忽然来幽明殿了?
岑羽正奇怪,两鬓斑白的账房跪下,对着他就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而后哭到:殿主大人,您快救救小周殿官吧?
岑羽吓了一跳,幽明殿这边的殿官也赶忙把人就地扶了起来。
岑羽这才知道,就在他们去往不拒山的这些时日,小周殿官先是因被人发现偷用天君赏赐给岑羽的宝物,而被缥缈殿拉去问询了两天两夜。
好不容出来,他又因所谓的“冲撞凤族公主”的名头,被天君一道旨意押进了缥缈殿。到今日为止,已然关了半月有余。
账房说着说着,忧心不已,老泪纵横:“小周殿官速来谨慎,他初用您的宝物时,我也劝告过他,说是天君赏赐之物,不能乱拿,他一直也都只在玉露台自己房中,避着人时偶尔拿出来把玩。”
“不想那日欧阳天妃来殿中游逛,小周殿官迎得匆忙,出门时便将那宝物随手揣在了袖中,又在亲手侍奉天妃,为其麟儿的周岁宴挑选酒品时掉出,这才被欧阳天妃看见了。”
“至于冲撞公主,那更是、更是……”老账房说着说着,一脸无奈、欲哭无泪,“那更是莫须有的指责!”
原来这次天妃为小公主庆生,宴请八荒四海,连凤族的某位公主也来了。
公主原本只是来吃周岁酒,闲来逛逛,便逛到了玉露台在第三天售酒的门市。
本是她只是进店随便品品,不想刚好品到了玉露台新出的“榕树下”。
公主喝了觉得好喝,便当场订了不少,当时卖酒的小侍从不识年轻女孩儿凤族公主的身份,只以为是天界哪家的富贵小姐,便多聊了几句,又提及“榕树下”的由来,提到由来,自然免不得要说起得到龙神万千宠爱的岑羽君,以及岑羽君与沧沉帝君在天界的种种恩爱传闻。
把公主的脸给听绿了。
公主当场摔了品酒的杯子,起身斥道:“当初父神赐婚龙凤两族,后来我们神女战死,独剩他青龙,即便是当初并未完婚,婚约也还是在的!”
公主一副那鳏夫该死的愤怒:“我们神女死得悲壮,那大青龙往日休眠便休眠,只当是给我族长眠地下的先祖殉婚陪葬了。如今他倒好,醒了上天,软玉温香在怀,一窝窝下崽子,连酒都炫耀起来了?”
“是不把我凤族放眼中?还是忘了他自己鳏夫的身份了?!”
公主酒也不要了,转头就走,没多久,小周殿官便被抓了。
只因那酒造出时,一道道流程和批文上,并未有岑羽的殿主印,没有殿主印,便是在天界造私酒,造了私酒胆敢在门市当玉露台的酒卖?还打了龙神的噱头?
岑羽听到这里,克制住了自己吃“鳏夫”瓜的心,冷静地想,什么私酒?天君怕是忘了,玉露台在他执掌前,没有殿主的那许多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哪一件不是小周殿官在管?
造新酒的流程与批文,原本小周便可以独掌,何况桃花酒这一类,在天界原本便是售卖得不多的小众酒。
都已经是小众酒了,殿主哪里能管得过来,小周能办自然他去办了,反正最后赚的天珠都是流入玉露台的公账,进的也不是小周的私账。
天君押人的旨意上含含糊糊一笔,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小周自己造了酒打着玉露台的名号卖,卖完的天珠回头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岑羽心底也门儿清:说到底,天君不过借个正儿八经的由头,关个人。
一方面,可以安抚凤族公主,再借此在整个凤族面前做做样子,另一方面,关别人都不如关小周,因为小周既是玉露台管事的,又是他手下的,如此便可一石二鸟,既打他这个争夺龙神宠爱的岑羽君的脸,给凤族公主出出气,再顺势敲打敲打他这个背靠龙神的“新贵”。
岑羽:唉,江湖~
岑羽安抚账房,让他别急,自己既然已经回来了,又好歹是小周的头儿,他就不会置之不管。
账房连连称是,躬身拜下。
账房走了,岑羽忽然想起朔悦,奇怪这事不算小,往常朔悦要是知道,肯定赶在账房前,早便传音同他说了,怎么至今没半点动静。
一直留在幽明殿看家的殿官告诉岑羽,原来朔悦近来因病告假了,整个人籍殿如今大门紧闭,别说探病的都进不去那道门,朔悦也早已以寻医问药之名,不知道去了九重天哪个地方。
岑羽心道:别不是上次白虎神寻上门,他觉得装死不够彻底,索性连夜跑路了。
难怪从不拒山出来后,说要来做客的白虎神也不见了。
怕不是此时正在上演“一个跑,一个追”。
岑羽不管他们,先管眼下。
哪知道一扭头,原本在账房跪拜哭诉时,坐在旁边把小花接手过去的沧沉,此刻连龙带崽的全不见了。
岑羽:?
——
仙台瑶池边,十天十日的周岁宴还在继续。
铁打的宴席,流水的仙官。
一波波的人来了去、去了来,为庆贺欧阳天妃的小公主满一周岁,更为给足主办这场宴席的天君的面子。
此时恰逢午时,为办宴席而装点一新的瑶池仙气腾腾,花枝摇曳,歌乐不绝。
天君为贺女儿周岁,除了大办酒宴外,还赏了欧阳天妃百只彩鲤。
这些彩鲤各个有一臂之长,同时身披锦带,尾坠七彩。游弋时如彩霞在水中荡漾,跃起时仿佛半空绽开的焰火。
欧阳天妃许是为了同天界诸君分享好物,亦或者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图,总之,她令这百尾彩鲤日日午时在仙台瑶池跃跳。
每次彩鲤跃跳,都能吸引许多人围观,尤其是女官、仙娥、宫妃。
每每此时,她们都要恭贺欧阳天妃,说公主俏皮、可爱,天君喜欢、在意,如今一个生日便能得彩鲤百条,未来定不比她其他哥姐得来的恩宠多。
欧阳天妃总是默默含笑。
直到那日玉露台的小周殿官被天君的旨意押进缥缈殿了,大家看着彩鲤的腾跃,聊得漫不经心——
一位女仙:“眼下玉露台一个殿官都下了大狱了,也不知那位岑羽君回来,会是怎样的脸色?”
欧阳天妃哼道:“他怎样的脸色,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那日凤族的小公主从第三天回来后,脸色着实够差。”
另一个女仙:“也是。凤族那位神女死后,凤族可一向觉得整个龙族欠了他们凤族许多。眼下小公主上天,那位岑羽君赶巧不在,原本运气也挺好,哪里想他胆子着实大,掌着玉露台,还敢弄什么‘榕树下’,这是怕全仙界不知他得了龙神宠爱,还是怕凤族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说起那个‘榕树下’……”一位女仙忽然低声,“……那酒或许确实沾了岑羽君的气运,我某次赶巧,被姐妹送了一瓶,喝了一些,喝完第二天,桃花运便来了。”
“你竟也喝了?”
“你没喝?”
“咳……小姐妹喝的时候,我顺带尝了几口。”
“天妃喝过吗?”
欧阳天妃眼神避让,理直气壮:“我本就有天君的宠爱,怎可能去喝那种上不了台面的酒。”
“可是好像真的沾了岑羽君的气运唉!是吧?”
“是啊是啊。”
聊到后面,终于有人说了实话——
“凤族公主那一闹,大家都知道有那酒了,如今都已经脱销了!”
扼腕不已,“买都买不着了!”
往常到了午时,因彩鲤腾跃,围聚的仙人许多,闹闹哄哄,天君都不会在。
今日,因知道凤族那位小殿下被欧阳天妃哄来看彩鲤,为彰显天威,亦为了在代表凤族的小公主面前做做他天君的样子,也好叫速来不太上天的凤族知道这代天君是谁,天君特意端着架子地来了。
天君一来,宴席上大大小小的仙官纷纷起身相拜,只一个面孔稚嫩的红衣女孩儿坐在桌席后,岔着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没甚形象地抖着。
天君落座后看向她,女孩儿才止住抖,冲天君勾出一个假笑。
天君转开目光,端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够威严,架子够大。
欧阳天妃站在一旁,含着柔情的笑,将怀中的粉团子抱向天君,嘴里说着什么。
天君逗着孩子,都还板着个脸。
女孩儿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翻了一个表达鄙夷的白眼。
正翻着,高位之上,天君的座椅旁,忽然现出一道青白色长袍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