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芙拉的救治之下,夏佐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壁炉里升起火焰,寒冰融化,他肌肤上的青紫色消退,在圣力的汇入下缓缓变得红润。
路加头戴银质鸟嘴面具,身穿泡过蜡的斗篷,他隔着一双厚厚的白手套,握住了夏佐的手。
夏佐身形高大健壮,普通的病床他躺起来甚至显得狭小。但他现在双目紧闭,呼吸沉缓带着杂音,路加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一面。
夏佐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路加屏息,看到好友缓缓睁开了眼睛。
“路加,生日快乐。”他眼睛弯起,缓缓道。
路加眼眶一热,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很抱歉……没有赶上你的生日宴会。我尽力了。”夏佐道。
路加嘴唇颤抖:“别说了。”
他的声音挡在鸟嘴面具里又闷又哑,夏佐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到小王子此时为他难过的模样。
路加为他难过,他却觉得开心。
“生日……我补给你。”夏佐笑着道,“想去哪里,怎么玩都可以。”
路加重重捏着他的手:“等你病好。”
旁边的阿芙拉道:“塞西尔少爷,可以和我们讲讲你这些天的经历吗?这样能加快诊断,或许还能帮助更多人。”
“事情是从我接到国王御令之后开始的。”夏佐回想道,“那时我身体有些发寒,但北方向来寒冷,我没有放在心上。出发后,身体却越来越冷,我急着赶路回来……最终还是没撑住。”
路加算了算:“从发病到重症,只有五天。”
阿芙拉接着问道:“你离开时,城中还有其它人出现这种病症吗?”
“没有听说。”夏佐静了一会儿,问道:“这真的只是一种病吗?”
体表结冰……症状太离奇了。
阿芙拉答道:“这不是普通的瘟疫,也不是历史记载的任何一种瘟疫。我不知道这是什么。”
路加看向窗边:“兰斯,我需要你的看法。”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兰斯一直站在外围,神情平淡地望着路加。
“是诅咒。”他没用接触夏佐便答道,“他体内有过神力的痕迹。”
兰斯一开口,夏佐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窗外照来灰蓝色的日光,逆着光线,夏佐看到了一名贵族,衣装和小王子款式相同。
在他离开的两个月里,曾经的奴仆已经成为了路加的契约骑士。
“成为路加的契约骑士”——这一直是夏佐藏在心底的愿望。他预备着等路加成年后鼓起勇气请求路加同意,却没想到……
没想到鸩占鹊巢,没想到他拼了命也没能赶上路加的生日,只能形同废人地躺在床上,仰视这个抢占了他珍宝的盗贼。
夏佐眸中划过一道戾气,侧过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病情又反复了。”阿芙拉道,“怎么回事?”
路加以为他担心北方的父母,连忙温声安抚到:“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等你身体康复了,我们再去饮酒作乐,嗯?你离开圣都的这些时光,我都补给你。”
夏佐苦笑。
再也补不回来了。
他垂下眼睛,顺着路加的话道:“如果真有什么,我的父母拜托你了。虽然一个总揍我、另一个总揪着我的耳朵背经书……但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
“我保证他们安然无恙。”路加道。
安顿好夏佐之后,他们退出了房间。
阿芙拉掩上门,道:“完全治愈之后,病情仍旧会反复,这说明……如果真是诅咒,那么诅咒的源头并不在他体内。我只能不断治愈他被损毁的身体,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候在门外的管家禀报道:“殿下,与塞西尔少爷近距离接触的侍卫也产生了体寒的症状。”
阿芙拉立刻道:“把他也搬到这间病房来,注意防护,不要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如果府中有任何人也产生体寒的症状,及时告知于我。”
“诅咒竟然也会传播。”路加沉道,“他们接触之后只过了一个夜晚,传播速度太快了。”
瘟疫来势汹汹,他必须赶紧行动。
路加利落地摘下面具,甩了甩头发:“阿芙拉,这里先拜托你。兰斯,随我进宫。”
“我也一起进宫……”阿芙拉道。
“不!”路加打断她。
他嗓音异乎寻常地高,说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
羊皮卷里的阿芙拉,或许就是治愈这种瘟疫而死。
路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握住了妹妹的手。
“请你待在这里,夏佐需要你。而且如果瘟疫在圣都内蔓延,你留下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阿芙拉深深望着他。
“我知道哥哥一直在害怕着什么,上次霍克海默部族是,这次的瘟疫也是。”她拉起路加的手,柔柔笑着道,“不管哥哥知道什么……请不要怕,我会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她向来心思敏锐,已经从路加一次次的失常中发觉了他的心病。
路加抿唇,上前拥抱了她:“记住你的保证。我走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妹妹和夏佐——他最牵挂的两个人,然后瞥了一眼兰斯,带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王宫。
路加向国王和诸位大臣如实禀报了瘟疫的情况,这件事在国王会议厅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已经命人将沿路和他们有所接触的人隔离,依照阿芙拉公主目前的判断,瘟疫的传播方式是肢体接触。”
“是塞西尔家族将危险带进了圣都。”宫相佯怒,“陛下,我们不该让塞西尔伯爵回都城,这是神的旨意。”
“北方的瘟疫事关整个国家,如果没有提早察觉,放任不管,瘟疫终将会在圣都爆发。”
路加冷下脸,言辞犀利,“宫相大人,事到如今你所考虑的,仍然是如何排除异己吗?”
然而这位老奸巨猾、在宫廷中混了几十年的宫相,并不会因为被他戳破了心思而羞愧脸红。
宫相神色不变道:“瘟疫是神明对塞西尔家族的惩罚。大家都忘了吗?他们的祖先可是卑劣的异教徒。”
路加与他针锋相对:“塞西尔家族归顺我神已有三百年之久,宫相大人恶意揣测神忠诚的子民,该受到神罚的是您。”
“好了好了,不要吵,”国王对路加描述的瘟疫心有戚戚,“当务之急是封锁国王御道,防止瘟疫南下,以免病人流入圣都,威胁到我们。”
“陛下英明。”一位贵族谄媚道,“只要隔离防护妥当,疫病失去人体的土壤,它们存在不了多久。”
言外之意便是要封锁城门,让北方的人民自生自灭,等到死的差不多了,瘟疫自然会消失。
群臣沉默,没有赞同这种残酷的举措,但也没有公然反对。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最省钱省力,损失最小的做法。
北方本就贫寒,连年遭到蛮族的掠夺,即便人口骤减,对税收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路加扫视过一张张坐视不管的脸,一阵心寒。
正在这时,宫廷医生带着他的两个学徒匆匆走入国王议会厅。
“陛下,洛比托堡的税务官三天前的夜里抵达王宫,抵达时便已重病,我们已经全力施救,遗憾的是,税务官阁下在刚刚不治身亡。”
洛比托堡是北方临近塞西尔家族封地的一座军事堡垒。
“死因是?”路加问。
“全身寒冻,器官衰竭。”宫廷医生答道。
议会厅一片哗然。
“和夏佐·塞西尔的病症一样。”路加向群臣道,“税务官先生在三天前就已重病,瘟疫很有可能已经传到了圣都,影响范围不可估量。”
他见宫廷医生脸色冻得苍白,凝眉道:“我想这位宫廷医生也需要隔离看护。”
闻言,医生周围的几名大臣立刻向后倒退几步,人心惶惶。
“我们必须重视这次的瘟疫。”其中一名侯爵道,“北方的事……”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环视群臣,想要找到一个深入北方疫区的合适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