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挥鞭的手臂僵在空中。
……恶魔。
他这么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另一种力量控制了他的口舌,他眼睛一轮,看到了恶魔身后的银发骑士。
为什么神的使者会袒护一只恶魔?
趁男人莫名其妙停了下来,路加连忙疾步冲过去,抱起了那个小男孩。
他紧紧逼视那个男人,冷然道:“神所不能饶恕的是通|奸的罪行,该受惩罚的是你,而不是无辜降世孩子。”
“——你不配做丈夫和父亲。”
在他的呵斥之下,教堂中一时陷入了沉寂。
信徒们意识到路加所言是正确的,但这些话不应该由一个外人来指出。作为一个年久受到外族侵扰的军事堡垒,洛比托堡的人民性格都非常排外,对陌生人怀有很强的敌意。
作为一个外人,在教堂里当众夺人,可不是一个友好的开端。
神甫沉声开口:“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干涉我们的修行?”
路加心念电转。
洛比托堡的领主已经死亡,他应该去寻找城里的第二负责人,与之交接谈判,而不是直接与一群对他怀有敌意的民众,产生直接冲突。
“我是这孩子的哥哥。”他慎重地回答,“常年在外旅居,听说城中有瘟疫,担心家人才回来看望。”
“那个男人不配做他的父亲。我要带走他。”
路加心脏悬起,不知道自己的借口是否能得到配合。
被他从铁鞭下救来的小男孩一声不吭,乖乖窝在他怀里,身体不停发抖,就像攀紧最后一根稻草。
奇怪的是,那个中年男人满面愤怒,却一字不发……似乎是兰斯对他做了什么?
路加在心中对兰斯道了一声谢。
他不再久留,趁众人还未仔细思考其中破绽,抱着小男孩和兰斯一起离开了教堂。
到了无人之处,路加才将刚才的疑惑说出口。
“兰斯,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叫他停下,他竟然就真的停了下来……你感觉到了吗?好像有种奇怪的力量波动。”
他隔着面具碰了一下嘴唇,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感觉。
“那是我做的吗?”
魅魔的力量?
“不。”兰斯斩钉截铁道。
迅速否认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显得过分生硬。
关心则乱。
那确实是来自路加话语的权能——梦境中的“路加”用以复活阿芙拉的能力。
兰斯不着痕迹地掩下心中情绪,带出平时温和的微笑。
“那是我做的,殿下。”
兰斯畏惧着殿下发现自己的权能。
他害怕殿下会在这场瘟疫中使用这项权能……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路加本就只是突发奇想,闻言没有再多怀疑。
询问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救下来的小孩叫希里安,和父母还有一个异母姐姐住在洛比托堡之中。
希里安是众多勇猛的边境居民的后裔之一,性子独立,出了教堂,便没有再让路加抱。
“我一点都不怕爸爸,刚刚只是吓了一跳。”希里安小脸苍白,挥舞着带有冻疮的拳头,“他手上那个牙印还是我昨天咬的呢!”
“好的,洛比托堡的小英雄。”路加饶有兴趣地逗他玩,“多努力长高,长高以后授予你骑士封号。”
“你能授予我骑士封号?不是只有国王才能封骑士吗?”希里安仰头问。
“懂得不少。”路加意外,“你知道这里除了领主,大家平时更听谁的话吗?”
“格雷大人,他是领主大人的朋友。”希里安指向一个方向,“他就住在那里,我可以带你去。”
路加将他抱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去坐在他身后,向着希里安指点的地方走。
兰斯视线落在路加揽着希里安的手臂上,没有说话。
希里安一派天真地问:“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那你知道,我的妈妈和姐姐都去哪里了吗?”
“你们走散了?”路加道。
“她们前几天开始就赖在床上不肯下来了。今天早晨,爸爸搬走了妈妈和姐姐,扔进火堆里烧掉了。”
希里安心有余悸地想起自己被烧火棍殴打的经历,“那……那一定很疼吧。”
他年纪还小,不懂得死亡的意义。
路加有些揪心。
“不疼的。”他摸了摸小孩的头,语声轻柔道,“她们只是前往了一个没有寒冷、满是花朵的美好世界。”
兰斯侧目。
他从未见过殿下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样无价的温柔,却施舍给了一个素不谋面的小孩。
……羡慕。
另一边路加问小孩:“你触碰过母亲和姐姐吗?”
“嗯?当然啦。”希里安毫无防备地说,“爸爸怕冷,不敢碰她们。只好由我来喂她们吃饭啰。”
路加看向兰斯。
兰斯没有阻止他触碰这个孩子——这说明希里安很健康。
所以,瘟疫不一定只要有肢体接触就会传播,其中可能还有其它未知的条件。
路加正思考着,便听兰斯道:“殿下,还是由我来抱他吧。”
为什么?路加疑惑。不是已经确定希里安没有感染瘟疫了吗?
他以为兰斯只是多虑。
“没关系,我穿得很厚,不会真的碰到什么,”路加挑眉,“再说了,即便我染病,不是还有你吗?”
兰斯笑了笑。
十五分钟之后,他们在一座宅邸的荒凉花园里见到了希里安口中的“格雷大人”。
凯尔·格雷男爵是位大约三十多岁的温雅男子,脸上没什么皱纹,但是身形佝偻,像是在几天之内衰老了十几岁。
路加摘下了鸟嘴面具,露出独属于王族的一头金发。
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非常轻易地获取了格雷男爵的信任,而这位男爵似乎对他也没有偏见。
“如殿下所见,这里人心惶惶,前几天已经逃走了不少人。”格雷疲惫道。
“他们都逃向了哪里?”
“向更北方。”格雷道,“因为我们得到了消息,南方领主已经关闭了城门,并不欢迎我们。”
向更北方……也就是夏佐的父母、塞西尔伯爵夫妇的领地,尔历城。
路加皱起了眉头。
北方人丁稀少,面对瘟疫传播本来是优势。但如果大量难民涌向尔历城,拥挤在一起,瘟疫一传十十传百……那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当务之急是安抚民众。”路加道,“宣布国王的特使已经抵达洛比托堡,正在尽力解决瘟疫。赈灾的物资已经在路上了,会在我们之后三天到达。”
其实早在路加对阿芙拉的死因有所猜测的时候,他就暗中为未来可能发生的瘟疫做出了准备。
他命人制作了大量的鸟嘴面具和泡过蜡的衣服,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小部分留在圣都救急,大部分则由他的私人侍卫向北方运来。
格雷男爵心中震荡,向路加深深鞠躬:“感谢殿下莅临救助我等。请问我该如何向民众介绍您?”
“不必提我姓名,只说是一位伯爵便是了。”路加笑着打趣自己,“如果他们听说了来赈灾的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小王子,跑还来不及呢——”
“殿下说笑了。”格雷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他扯了扯嘴角,临到嘴边却成了一声叹息。
“那些感染了瘟疫,留在这里等死的平民,殿下有什么救助方法吗?”
路加重新戴上了面具:“我来这里还没有看到患病的活人。带我去看看他们。”
在格雷男爵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府邸一间封闭的房间里。
里面壁炉中火焰熊熊燃烧,躺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他们是我府中的仆人,也是最早发病的病患之一,很侥幸活到了现在……但撑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