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娘天不亮便醒了,才一起身,帘子便撩起来了。是王家的小婢女花娘。
花娘瘦瘦小小的,黑皴皴的,这会子满眼都是亮色:“……阿姐……不是,是女郎君……女郎君,热水都送来了,叫她们送进来吗?”
郑元娘抬手摸了摸花娘的手,“怎么这么就起来了?”
“睡不着。”花娘咧着嘴笑,“看见女郎君终是熬过来了,我高兴。”
郑元娘笑了笑没言语,自己抓了衣服穿了,之后叫花娘打下手,“别怕!去哪我都带着你。”
王衣容亲自端着洗漱用品进来了,悄悄的放在架子上,“表妹,我服侍你吧!”
“不敢当。”郑元娘接了她手里的帕子,转身往铜盆边去了。
王衣容看着背过身去洗脸的郑元娘,冷笑一声,便挥手叫其他人都退下去。
花娘站在原地不动地方,王衣容就在这花娘和郑元娘身上扫了一眼,“哟!狗学会仗人势了!别忘了自己是吃谁家的饭长大的,更别忘了要仰仗谁家……”
郑元娘的手都没停顿一下,继续认真的洗她的脸。
花娘气道:“我家娘子每年有二十两银子,这银子别说养一个娘子了,便是养三五个也是养的起来的……”
王衣容羞恼,抬起手就要吵花娘脸上打,郑元娘抬手就拽住了王衣容的胳膊了,只不言语,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对方。
王衣容嗤笑一声:“你现在还不是大皇子妃呢!你能不能顺利的成为大皇子妃,那得看我家怎么去说!逼急了我,我嘴歪一歪,说了我不该说的,我看你能不能顺利的出嫁。”
花娘瞬时便煞白了脸,愕然的看着王衣容。
王衣容看着郑元娘:“我看到时候皇家肯不肯要你!”
郑元娘面容冷肃的看着他,“那你去吧……只管对外去说便是了。你看我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王衣容眯眼看她,“你以为我不敢?”
“那你以为我会怕你威胁?”郑元娘冷哼一声,“去吧!只管闹的人尽皆知……”
王衣容才要走,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冲过来的是个嬷嬷,“娘子,不好了!外面都在传您和二郎君早有婚约之事……”
王衣容一愣,而后看郑元娘:“不是我!”
是谁也没差别!郑元娘的心里这会子反倒是踏实了,好似有一只靴子终于是落地了。她坐到梳妆镜面前,“收拾吧!别愣着了。”
王衣容冷笑一声,然后捋了捋袖子,“就说呢,总是往外瞎跑,感情是勾搭上如意郎君了!任凭他是皇家还是谁,夺人|妻室这个罪名他大皇子背不起!你有婚约在身,却背后勾引大皇子,一个贪慕虚荣,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辈,我看皇家如何容你?!别到头来做了一场富贵无双的梦,梦醒便是一场空。”说完,袖子一甩,转身走了。
瞬间,门前清冷,依旧只剩下她与花娘,还有报信的嬷嬷。
花娘的哭花了脸,“娘子……王家欺人太甚!”
郑元娘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将头发梳好了。她喊花娘,“拿披风来吧,该走了。出去吃早饭吧,想来正堂里的人都等着呢,等着我去低头,等着我去求他们开口替我辩解辩解……必是不会想起咱们还未曾吃过早膳吧。”
郑元娘指了指箱子,“打开箱子,把包袱拿出来,带着咱就走吧。”
那包袱里只有贴身衣物,别无其他。
郑元娘看谭嬷嬷,“您老若是敢,就跟我一道走吧!我总有办法将你的身契要到身边的。”
谭嬷嬷愣了一下,就应下来了,去小黑屋子摸了藏着的那半块银子,犹豫了一下,其他的都没带,就出来站在门口等着。
郑元娘带着一个粗使的嬷嬷,一个瘦小的婢女,一步一步的迈出了王家的院子。
王家的人无人阻拦,也无人再给安排马车。
花娘一脸的惶恐,“娘子,咱们出了门去哪?”
郑元娘没言语,便是皇家悔婚了,那也是救了自己。
所谓的婚约,那是在去年王家二郎从马上摔下来成了瘫子之后开始提的,自己一直也没应承,并以林家战死将士遗孤的亲事别人不得干涉为由一直拖着呢。不是自己不想走,是没机会走,要钱没钱,数千里路,自己走不回去。
去年冬里,北毅国公回京城,那是自己的一次机会。可巧了,大冷天窗户被人给推开了,屋里的炭火也灭了,竟是被冻的高烧不退,差点没能活过来。想去求国公爷的事没能成!
陪王衣容去参加赏菊宴,是自己好容易争取到的另一个机会。那天,自己的目标就是林家郡主。跑到人家身边去哭求,这不是上策。自己身上带着一封信,是写给林郡主的。自己已经瞅准了跟着郡主的女护卫和婢女!王衣容为何会冒失的跑去跟公主请安,她没这个胆子。是自己撺掇的,只要她去了,必不会留自己在身边服侍的,怕自己借机说点什么。
只要把自己打发了,自己就有自有了。自由了就能借机找郡主的婢女和女护卫了。
算计的挺好的,可谁知道主家人安排了寻宝。
只要寻到,便有银钱了。只要有银钱,就一定走的了。
于是,送求助信倒成了第二选项。人能自救的时候,别求人。若是实在没运道,什么也找不见,再求人也不迟。
许是真的是爹娘在天保佑,竟是叫自己遇到了林家的郡主。
她去寻宝了,却并未将自己从那里撵走。
找到古琴了,求她代为保管,折价成银,人家一刻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好似能洞悉自己的难处,却从不曾追根究底。
她问自己的打算,自己当时便说了想回西北。那是自己留下的一个活扣!
其实那时候自己哪里知道什么时候能脱身?
而后,自己又选了一个眼看要下雨的时辰从后门偷跑出去,去了林家,其实,利用的也是这位郡主的同情心和对林家战死将士遗孤的照佛之心。
那天,郡主说住下吧,雨太大了。只要自己住下了,就证明自己在王家可以借林家的势!
可自己不能呀,已然是算计人家了,再怎么能拉扯人家呢?能同意自己跟着林家的车队往西北去,已然是侥幸了。
其实,只要跟着林家的车队去了西北,国公府便会多照佛自己几分。
可这位郡主不知道是没想到这一点呢?还是她从不在意这一点?她未曾多问一句,却安排了人驾车将自己送回去了。自己没敢叫林家的马车去前门,只在后门的巷子口下来,回了王家。
若是没有这赐婚,自己会是什么样?费尽心思先逃回西北……王家在西北还有其他几房人,自己跑回去,王家必是要到处跟人说自己应承过亲事,这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呢?当然有了,人品不堪,亲事便难了。若是能侥幸做个女管事,找个不介意这些过往的人过日子,或是收养几个跟自己一样的孤儿,而后孤独终老……这便是自己的结局。
是的!这一关闯过去,自己会有一个从不敢奢望的将来。
这一关若是闯不过去,其实……也可以以此为跳板,拉着王家一起坠入地狱。王家一旦掉下来,再无翻身可能。自己彻底坏了名声,但在西北,看在父亲战死的份上,自己还能有安然日子过!跟最初预计的最坏结果也没差多少。
所以,踏出王家大门的这一刻,她都觉得,上天还是垂怜自己的。
出了大门,路通东西,朝东还是朝西?
朝西,是去衙门,敲响鸣冤鼓,鱼死网破,拉王家下地狱。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走下了台阶,朝西而去。
可才迈出两步,前面便有马车转进了巷子,马蹄声阵阵,看马车那规格……她心里隐隐有猜测。
到了跟前了,看到马车后面还跟着一队护卫,她就真的愣住了。
真的是大皇子!真的是他来了。
马夫从马车上下来,车门子打开,大皇子从马车上走了出来,而后伸出手,“上来!”
郑元娘看着那只手,而后抬头对上一双温润的眸子。她的双拳握紧,心里不住的翻腾。是一大早,消息还没传到大皇子耳中吗?
她垂下眼睑,没去抓那只手,只踏着凳子一步步的上去了。
大皇子轻轻的扶了她一下,便收回了手。马车里很宽大,她选了距离大皇子最远的距离坐了。嬷嬷和花娘都在车辕上坐了,马车又重新动了。
郑元娘觉得这事不能瞒着,便是大皇子没收到消息,也该告知他!可能这件事里,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大皇子。
几番犹豫,但她还是开口了,“殿下!”
大皇子看她,“嗯?”
“殿下可知外面那些流言?”
流言?大皇子愣了一下,“流言?”
果然不知道!郑元娘心里那点侥幸,那点奢望瞬间便被打破了,心里才有了那么一点温热的感觉,又散了。她艰难的开口,“……我也是才知道的,外面都在传我早有婚约,夫婿是王家瘫痪在床的王二郎……他们说您夺人|妻室,私德有亏!说我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贪慕虚荣,舍弃婚约另攀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