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最后答应了,他派家中车夫亲自把程叙言送回村。
他们一早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到达目的地。时隔两月再回到熟悉的地方,程叙言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宁。他之前所有的焦躁都被抚平了。
望泽村是个小地方,突然来了辆马车,很快就引起村民围观。直到马车在程偃家停下,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下车。
“那不是叙言吗,两月不见都坐马车了。”
“他去哪了?”
众人好奇得紧,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院门外,程叙言忍着激动敲响院门,“奶奶,您在家吗?”
不多时,院门从里面打开,见到熟悉的容颜程叙言惊喜非常,“奶奶。”
相比孙子的激动和热情,陆氏平静的把他们带进屋。
程叙言四下张望,家里跟之前没有区别,只是程偃跟在陆氏身后,仿佛不认识程叙言一般。这种生疏让程叙言有些难过,但想到他爹的情况,程叙言又理解了。
陆氏给孙子和车夫倒水,尽了礼数。
程叙言走到程偃身边,刚要开口,就见陆氏冷下脸斥责:“谁让你回来的?”
不仅程叙言傻眼,裴家的车夫也懵了。
陆氏喝道:“现在就离开。”
程叙言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他小声道:“奶奶,您怎么了,我是叙言啊。”
陆氏仿佛耐心耗尽,直接往外推搡着程叙言:“我交了大笔钱让你念书,你就这么给我浪费,立刻回县城去。”
“不,不是的奶奶。”程叙言抓着她的手飞快解释:“我不是偷跑回来,我得到裴老先生的默许。”
车夫也赶紧附和。
然而陆氏压根不听,直把人往院门推,最后程叙言和车夫一通被撵出家门。
车夫尴尬的挠挠头:“要不,先回县城?”
这都什么事啊,孙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说给做点好吃的,哪有把人往外赶。这比让公子的爹还离谱。
程叙言不想走,他还没跟他爹说话,至少,至少让他在家里留一晚。
他不死心的继续敲门,院门开了。程叙言又惊又喜:“奶奶,我…”
破空声传来,程叙言胳膊骤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氏手中的戒尺。
“你走不走,走不走!”陆氏下手毫不留情,戒尺如雨点落下,那沉闷声听的车夫头皮发麻。
程叙言也犯了倔,咬着牙死撑。最后还是车夫看不过去强行把少年带走。
旁观这一幕的村民也懵了,这什么情况啊。
叙言难道在外面学坏了?
村里议论纷纷,但陆氏都不理会。
另一边被赶回县城裴家后,裴老对程叙言管的更严格,再不肯松口让少年独自回家。
裴家后院,裴让给程叙言的身上上药,他也没想到居然是这般发展。
“你别想太多了,至少陆奶奶还是为你好。”裴让努力去套陆氏的逻辑,“你知道长辈都希望小辈成才。你爹明显靠不住,家里只能靠你了,陆奶奶对你有期望,虽然手段激烈了些。但是肯定是为你好。”
读书的花费不低,真金白银砸出去总不能是折腾人。
程叙言的眸子动了动,缓缓的看向裴让:“真的吗?”
裴让用力点头:“你奶奶带你去县衙看过,她肯定特别希望你考取功名,如果你能早早夺取童生功名,十里八乡谁不羡慕你奶奶。你可是你奶奶和偃叔的希望。”
裴让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个理,陆奶奶一看就是外冷内热的人。虽然这次确实冷的过分了……
但望孙子有出息,也能理解。
有了裴让一通安慰,程叙言心里好受多了。他小声跟裴让道谢,随后又道歉。
裴让乐了,一边收拾药盒一边道:“你搁这埋汰我呢,我是心眼小的人吗。”
他就是一时没想通,后来独处了一会儿,就理解为什么祖父会判定叙言胜了。
他性子有些偏他一直都知道,亏他平时还觉得自己掩饰的好。等到跟真正中正平和的人一对比,立刻就露馅了。
经历这一出后,程叙言念书更加刻苦,裴老有意探索他的潜力,不动声色加快教学进度。
饶是裴让对五经有个浅浅的基础,现在也不敢轻心,两个少年人每天有背不完的书,练不完的字,听不完的教学。
程叙言和裴让天天食肉食蛋的补着,也常见疲惫之色。反而是裴老先生整个人容光焕发,每天做课案精神十足。
如此高强度学习下,程叙言压下一切杂念。直到入冬时候,他再次提出回家的请求,被裴老先生拒绝了。
裴让宽慰他,让他再忍忍,他听了。
某天,程叙言来给裴老先生交答卷时,无意听见管家询问着过年添置什么年礼,他才惊觉一晃眼便是年关了。
手里的答卷飘飘摇摇落了地,没有任何重量。
裴家书房。
裴老先生看着答卷,矜持的摸了摸胡须:“尚可,还需再努力。”他压住心里的喜悦告诉自己,小辈不能夸,一夸就懈怠了。
程叙言抿了抿唇,开口道:“先生,马上就到年关,小子可否能回家看望一眼。”
裴老先生起身,目光死死盯着书柜:“叙言,不是老夫为难你。你奶奶有言在先,除非她来接你,否则不让你回家。”
“你想想上次你回家的情形…”裴老先生提醒他。
程叙言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难道他只有考取功名后才能回家吗。
这对他是否有些许苛刻?
程叙言失落的走了,裴老先生叹口气,心想陆氏也真是让他为难,坏人可不好当。
他跟裴让的想法差不多,认为陆氏发现程叙言的念书天赋,既然儿子靠不住,只能靠孙子,自然要全力鞭策。
腊月里的晴天很少,事实上整个冬日的晴日都很少,就算上午出了太阳,很快也会被云层掩住,于是整片大地就变得灰蒙蒙,令人压抑。
程叙言心里闷得慌,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到了花园。百花枯萎,连绿植的叶子都枯的枯,黄的黄,一片萧条之景。
程叙言梗了一下,深觉自己来错了地。
他转身往回走,没想到被人叫住。
来人一身蓝底金线福纹的长袍,头束金冠腰系玉带,腰间坠着四五个香囊穗子,他把着一把折扇,上下扫了一眼程叙言:“你是何人?”
程叙言的目光在对方面上微做停留,随后拱手行礼:“小子见过裴三郎君。”
他这一回话顿时拉偏了男子的注意力,裴三郎君刷的打开折扇,自得道:“本郎君这么有名望吗?”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附和,“三郎君的父亲是举人,这县城谁不知您威名。”
“……郎君风流潇洒……”
等到裴三郎君回过神来,周围哪还有程叙言的影子。
虽然裴老先生不待见小儿子,但年节时候还是捏着鼻子让人进来,程叙言明显感受到裴让出门的时候变多了。
整个院子只剩他一人,程叙言靠坐着石桌,双手托腮状望天。
“系统,我最近心里好慌啊。”
书也看不进去,他想他爹的时候变多了。
程叙言隐隐觉得不对,就算奶奶希望他早日考取功名,总不能过年都不让他回家。
太反常了。
程叙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间或蹲在墙角揪野草。一阵寒风吹过,冻得他哆嗦。
他灰溜溜的回了屋,屋内虽然昏暗,但确实暖和许多。
他翻出裴让放在他屋里的棋盒,脱掉鞋坐在罗汉床上,故意把黑白棋子混合,又重新挑拣开。
忽然他手顿住,目光落在指尖的棋子:如果最后一颗是黑子,我就偷溜回家。
程叙言屏气凝神,随着挑拣的棋子,他忍不住默念:回家,不回家,回家……
不知不觉就将棋子捡完了,程叙言看着手中的白子。他不死心的在周围寻找,或许还有其他棋子落地上了。但他就差没把罗汉床拆了,也没找到其他棋子,他只能承认最后一颗棋子就是白子。
程叙言迁怒的把白子丢回棋盒里,“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穿上鞋,把奶奶之前给他的零用清点一番,足足二两三钱,他不但能回家,还能给奶奶和爹买份年礼。
程叙言压住心中的激动,等到第二日天一亮,他留下书信就从裴家后门跑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整个东方都一片火红,看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程叙言提着年礼坐在牛车上,满脸都是笑。
赶车的老伯笑道:“你家里人怎么让你一人串亲戚。”
“老伯,我不是串亲戚,我是回家。”程叙言回答的超大声,眼睛明亮又有神。
老伯跟着笑起来,“你这娃娃有意思。”
一老一少聊了一路,本来到镇上时程叙言要重新转车,但赶车的老伯喜欢他,愿意多送他一程。
程叙言喜的不行,付钱的时候还多给了三文,说了一通吉祥话。
他欢欢喜喜的回家了,这大半年他又长高了一丢丢,但是面容几乎没变化。不知道奶奶和爹看到他会怎样。
程叙言理了理衣领,上前敲门。但是这一次许久都无人来开门。
“奶奶,奶奶?”
程叙言到家的兴奋慢慢退去,眼皮子忽然跳的厉害,他加重了力道,一边敲一边喊:“奶奶,爹,我是叙言。”
“奶奶……”
“是叙言小子吗?”身后传来迟疑的询问声。
程叙言回头,发现是村里的婶婶,他压住焦急温声问:“何婶婶,请问您知道我奶奶去哪里了吗?”
何婶子脸色怪异。
程叙言:“何婶婶?”
赶牛车的老伯还没走远,就见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子狼狈的跑过来。他吓了一跳:“后生,你这是怎么了?”
“老伯,麻烦您再送我回镇上。”他把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两下就全塞到老伯手里:“钱都给您,您送我去镇上,求求您求求您…”
老伯不敢耽搁,鞭子一甩加快了速度。
程叙言蹲坐在后面的板车上,无意识的咬着手指。
“……你奶奶入冬时候染了风寒,后面用了药也是反反复复,你爹又不顶事,多亏全山跑前跑后,前儿晚上你奶奶又发热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