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燥意高热,但这困不住少年,一个个总想往外跑。
巳时两刻,夫子还在滔滔不绝讲学,程铮听的头大。他手腕一翻,手心落下一颗胡豆。曲指一弹,西北方的窄口蓝釉瓷瓶应声而碎。
夫子惊了一跳,上前查看。然而再回首时,程铮已不知去向。
夫子大怒:“大公子呢?”
程念和裴炽装傻,夫子怒极反笑:“贵府公子盛才,某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贵府另请高明罢。”
夫子甩袖离去,半途碰上赶来的程叙言,夫子梗着脖子行礼,不等夫子说下去,程叙言先道:“书房之事,本官知晓,先生且去花厅歇息,本官定给先生一个交代。”
夫子默了默,看在程叙言的面上转道去花厅等候。
程叙言问高粟:“大公子骑了马?”
高粟:“是。”
程叙言冷笑,行啊,大儿出息了,明知他今日在府中还敢逃学。
一盏茶后,程叙言一身常服驾马出府,沿途的人皆识得他,笑道:“大人慢些,大公子刚刚打这儿过,离的不远。”
程叙言颔首:“多谢。”
天上烈日高悬,日光愈盛,滚滚热意席卷而来。两侧的摊贩吆喝声在这热意中都显得聒噪了。
一刻钟后,程叙言在东边码头逮住逃学的大儿子。
程铮讨好的对他爹笑,见程叙言板着脸,程铮又道:“爹身子不适,快些回府休息罢。”
程叙言前儿染上风寒,请了病假。今日不过是休养一日,大儿子又出乱子。
见程叙言不语,程铮抓着程叙言的胳膊撒娇:“爹,爹。儿子念了一早上,头都疼了。”他可怜兮兮的诉苦。
父子俩穿着体面,来往行人投来目光。程叙言叫儿子上马,父子俩往旁边茶楼去。
程铮立刻照做,只要不让他念书,他干啥都行。
茶楼临街而立,距码头只有二三十步之遥。楼内摆设有些陈旧,估摸着有些年头了。
程铮在上楼时,看到扶手上有小片区域的灰尘没有擦尽。他微微拧眉。
程叙言要了二楼一个临水雅间,从窗口位置能清晰看到码头情景。
父子二人落座后,小二奉上茶点,程铮吃了一口脸就垮了,咕哝道:“不好吃。”
程铮从小就喜欢吃,自记事后愈发会吃,吃惯好东西,嘴就刁了。
程叙言问他:“哪里不好吃。”
程铮摆弄手里的荷花酥:“油酥点心讲究火候,火候不足,点心不酥。火候太足,点心太脆。若稍慢些捞起,点心浸油,太腻。”他将荷花酥掰开,露出内里的馅儿:“红豆沙口感颇糙,甜味略淡,馅儿不行,酥皮也不行,难吃。”
程叙言应了一声,程铮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虽是新茶,可茶香颇淡,茶水应是井水,远不及山泉甘甜。”他抬眸看他爹一眼,嘟囔:“泡茶水的火候也不对。”
以往程铮去的茶楼断不会有这等失误,这家茶楼不好。程铮念着他们入门时的场景,说大堂吵闹,说摆设不雅,说扶手上的灰尘。
程铮一通念叨,渐渐的话音止了。
程叙言道:“说完了?”
程铮莫名心虚:“…嗯。”
程叙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又捻一块绿豆糕,面不改色的用下,这才对大儿道:“即是你这般那般瞧不上眼的地方,包下这间雅间,用上这番点心,也得六百五十文。”
“还挺便宜。”程铮道。
程叙言点点桌面,拉回大儿注意力,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看见那些码头工人吗?”
程铮:“嗯。”
程叙言:“他们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直到暮色四合,一天最多也不过五百文。”
程铮掰着手算,“那一个月15两银子。”
程叙言轻笑一声:“你倒是会算。尽捡着最大数值说,若户部尚书让你来当,这天下恐怕人人皆是富人。”
“爹……”程铮委屈唤道,不要讥讽他嘛。
程叙言道:“爹不让你做苦力,爹只让你练武从早至晚,日日如此,你可受得住?”
程铮想了想,摇头。
程叙言又问:“若逢刮风下雨又如何?”
程铮:“自然是休息,不然铁人也受不住。”
“是这个理儿。”程叙言继续道:“这码头上的工人除开各种意外因素,一月能稳定往家里带回七两银子,便是一家人都欢喜的好事。这笔钱包含日常开销,生病花费还预留存钱。若家里有孩子,孩子念书又是一笔费用。”
程铮行至窗边,看着码头出神。程叙言行至他身后,“要凑近瞧瞧?”
程铮仰首:“可以吗?”
父子俩重返码头,此时有大船进来,码头上的工人顿时如游鱼一般涌去。
大船停稳,一张长板连接甲板与码头,一名管事站在甲板上大声呵斥,码头上的工人默默不语。管事与一人交谈着,随后工人们才得以上船搬运货物。
程铮离得远,可也听见管事口中斥骂,他有些不适。
程叙言在石阶上坐下,顺势在挑担小贩那里买下三个窝窝头。程铮有点懵,挨着他爹坐下。
“这里有点热。”程铮道。他感觉屁股
程叙言看他一眼,又扭头。程铮顺着他爹的目光看去,发现许多工人扛着大货箱下船,黄豆大的汗珠飘落湖水中。程铮忽然止了话。
当太阳升至正空,一天中最盛的时候来了,程叙言问他:“饿吗?”
程铮:“饿。”
程叙言把手里的窝窝头分他一个,窝窝头凉了有些硬,程铮闷不吭声吃着。
程叙言问他:“吃饱了吗?”
程铮:“没有。”
于是程叙言又给他一个窝窝头,程叙言只买了三个窝窝头,两个给大儿,他只吃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