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子早就忌惮宋家,没了一个裴让,后面还有张让檀让。到时候一窝端,宋家倒台,裴让下场依然凄惨。
从天子派裴让查海运那刻起,裴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是有的,裴让能选择怎么死。
天子知晓裴让那些事?程叙言一时也拿不准。但若天子不知,满朝文武怎的偏偏任命裴让为钦差。
程叙言想的头都疼了,程念和程铮此时也十分头疼。
程念半抱着裴炽,哄他:“阿炽哥,您用些东西吧,不然撑不住。”
裴炽闭上眼,别过脸去。
程铮又急又气,接过粥想给裴炽强灌,然而碗碎粥洒,裴炽漠然道:“你们出去。”
程念:“阿炽哥……”
裴炽:“出去。”
程铮看着半死不活的裴炽,最后带着弟弟离开,屋内只剩裴炽一人。
天空乌云重重,寒风阵阵,未关紧的窗牖发出轻微响声,将裴炽拉回那个恐怖的夜里。
【炽儿,你不要学爹,你要学你叙言叔。爹这一生有过数次抉择,可每一次都将自己往深渊推进。】
裴让赴任后便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最后一剂毒药下去,肠如绞痛,痛苦万分。
他忍不住念起从前。若年少时,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选择退一步,哪怕是废掉裴三但留裴三一命,他与他祖父也不会生疏至此。
若他求娶叶默后,对叶默关心疼爱,叶默也不会抑郁成疾,早早病故。
若他未醉心权力,未有贪心,他也不会陷入今日死局。正如当日桃树上,他篮中已有蜜桃却还想摘最大的一个,最后却摔个天翻地转。
若他未舍弃好友,他的心也不会一日赛一日寒冷,冻伤身边人冻伤自己。
他曾有选择,可每次都错了。他唯一没得选的一次,却是他今生最正确的决定,何其讽刺,何其讽刺。
【…阿述,阿述……我还想…想与你做夫妻……】
一门之隔,门内是裴让痛苦的哀嚎,虔诚的恳求。门外是泪流满面的裴炽。
【……阿述,阿述……】
春日盛浓百花齐放,裴府从来只见牡丹艳。大人高升正值壮年,裴氏正妻唯叶姓排二。
裴炽紧紧抱着头,可父亲的痛呼却穿透他的灵魂:“你娘亲唯…爱牡丹,最放…不下你。我哄着…哄着外人下了一副空棺,将你娘亲…的骨灰…葬于园中的牡丹丛下。”
裴让太痛了,大口大口喘气,缓了许久才道:“好炽儿,爹…念着念着…你娘,待爹死后,你将爹的骨…骨灰同你娘洒…于一处,此后逢春,牡丹花…花开,爹娘与你…再、相、逢……”
脑中恼人的哀嚎终于停下,裴炽抖着手茫然看着四周,泪珠滚滚落。
【爹,今岁的牡丹花开的真好,可惜娘看不到。】
【她看得到。】
【骗人。】
【不骗你,这满园牡丹只为她开。】
【爹,我想摘一朵,放书房……】
红的,粉的,紫的,黄的,蓝的,白的……
“啊————”厢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院中徘徊的程铮和程念面色大变,程铮一脚踹开屋门。
屋内狼藉一片,裴炽将墙上的牡丹图撕了粉碎。
“阿炽哥。”程铮和程念刚靠近就被裴炽推开:“滚——”
裴炽抖着手打开火折子,呼的吹燃扔在地上,火势顿起。
程铮和程念忙着灭火,裴炽冷冷望着,忽然扯了扯嘴角。灭火的程念和程铮滑稽的像两只猴子。
“哈哈…”
“……哈哈哈哈哈……”
裴炽边笑边走,将灯盏里的油悉数泼洒在地上,神色疯狂:“烧啊…烧啊……烧的再烈点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浓烟滚滚,阿缇快喘不上气了。程铮看着虚弱的弟弟,一怒之下扇在裴炽脸上,左右胳膊分别夹着晕乎的裴炽和呼吸困难的阿缇跑出去。
屋内火势愈盛,下人纷纷提水灭火。
屋子燃烧的烟雾阵阵,直入云层,堆叠许久的乌云终于传来一声暴响,随着一片白光,黄豆大的雨珠凶狠砸落。
这场火势最终以自然之力压下。
程叙言赶来时只看到一地废墟,以及昏迷的小儿子和裴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