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城,渡口。
“臣,死不奉诏。”
渡口有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离得最近的内侍省传旨太监张誉也是如此,冷淡倨傲的老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欧阳长史说什么?什么不奉?”
欧阳戎没有说话,自怀中掏出一份薄薄的深蓝封面奏折。
紧接着,他当着传旨太监张誉与全场众人的面,解开腰带,脱下绯红官服,摘下了头顶乌纱帽…
就在这时,顺伯的匆匆身影出现在门口。
梅花妆小女郎当机立断:
“别说大郎了,我也有些意外…我知道欧阳良翰心里不满,林诚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但咱们已经不是龙城那样一无所有、退一步就是无底深渊,现在可以稍微退步一下、降低一下底线的,毕竟家底厚了,人自然也多了牵挂,总会遇到取舍…
离大郎也忽然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若是把大周官场比作游戏,此时此刻,你这整的…大伙感觉好像玩的不是同一个服务器版本。
嗯,若是放在一些使臣出使的西域小国身上,敢拒诏毁旨,那是要被大乾、大周的铁骑灭国的。
今日一身道袍的秦缨,眼睛全程盯着窗外。
胡夫也适时的上前一步,拉了拉张誉袖口,似是塞了些东西进去,熟络笑说:
燕六郎与陈幽赶忙冲上前,站在浔阳王离闲与老宦官张誉面前,低头赔罪,满脸愧疚。
“作证?”众人愣住。
只有燕六郎,走出门后,先看了眼身为浔阳王世子的好友匆匆赶路的身影,微微转头,又看了一眼他身边那位小公主殿下的冷静背影。
不过,在欧阳戎被“扣押”下去前,那份告罪奏折与官服乌纱帽已经递到了传旨太监张誉手中。
冰冷冷宫装少女薄怒呵斥。
卫少奇、林诚、王冷然等人皆转过头,眼睛直勾勾望向坚定拒诏的欧阳良翰。
离裹儿拿起离闲刚刚进书斋后丢在桌上的深蓝封面奏折还有绯红五品官服,眸子静静浏览了遍奏折,粉唇微微叹了口气:
她看着那一道挡在全码头的浔阳百姓面前、直面女帝意志替身太监张誉的“死不奉诏”的挺拔身影。
是容真。
无数双眼睛看来。
离大郎正接过韦眉冷脸递出的冰袋敷青紫眼圈,忽然开口:
“檀郎早上去浔阳渡前,特意叮嘱我,要我回去后,和阿妹务必劝住父王,不可以冲动行事。”
她轻轻颔首,头也不回:
燕六郎埋头,嗓音沉闷说:
“明府不提前说了,应该是怕咱们拦着,让王爷听小公主殿下的,应该也是不想牵扯到王府咱们…”
“欧阳长史不小心顶撞到了公公,让公公见笑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誉这才脸色稍有缓和。
别说大周立国以来了,哪怕是再往前看,大乾开国以来,细数下来也没几个当众拒诏的吧?
心里默默盘算上书给母皇说情的离闲动作顿住。
“最让人担忧的是,那时候,父王和谢先生,还有夫子、沈大人那边肯定也不能坐视不理…要是投身其中,争斗愈演愈烈,又是一轮激烈的离卫之争…到时候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他偏偏说是伪诏,呵,难不成他比陛下和政事堂相公们还要聪明?都不如他一个?
“真是狂妄,秦小娘子,本公子承认,他在治水一事上,确实值得本公子稍加学习,但是其他方面可不敢恭维…”
他神色平静,把它们递给了传旨太监张誉,点点头说:
浔阳王离闲一身蟒服,瞪眼懵逼间,被身后某位蒙面纱梅花妆小公主推了下胳膊,他打了個激灵,当即走上前去,劈手夺过苍发老宦官手里的奏折与官服,同时转头,朝周围的江州官吏们大声责备:
传旨太监张誉脸色阴沉,先是朝内侍省晚辈胡夫摆了摆手:
“抱歉胡公公,杂家还要回京复命,酒席是去不了了,杂家也怕喝酒误事啊…好意心领了,下次吧。”
卫少奇伸手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拒旨场面,朝身后的秦小娘子,语气歉意道。
离闲严肃点头。
铿锵有力的话语回荡全场。
“他早早担心七郎冲动行事、牵扯进去,那他自己还冲动作何,埋头往火坑里跳?檀郎这不是…偏向虎山行吗。”
“不是让你好好跟着檀郎,开导下他吗,他异样反常,伱就没早点发现?”
韦眉叹气:
“秦小娘子你看,欸,这欧阳良翰真是大胆啊,连朝廷诏书都敢任性拒绝!过于目中无人了。
离闲见状,匆匆返回浔阳王府,在书斋召集众人,脸色焦急道:
离裹儿立马起身:
“不行,不能聚众,必须制止住苗头,绝不能引起民沸,否则这不是在救欧阳良翰,反而是害他。”
“是是是,这就走。”
在这一道道各异的目光下,欧阳良翰两手捧着折好的一叠官服与乌纱帽,外加一份深蓝封面奏折。
“这些醉话会不会上秤,杂家不清楚,但杂家斗胆提点一句,让欧阳长史酒醒后,赶紧来领陛下诏书,接下江南督造左使职务,老老实实在星子坊造像,另外,圣主在北,叫他面北磕几个头,态度诚恳点…杂家会如实禀告一下,说不得圣人爱才,见其苦劳,龙颜笑笑,不拘一格,就过去了。”
“多谢公公提点。”
不过与眼下的当务之急比,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可最先站出来指责的不是他们。
“走,父王立马过去,安抚浔阳百姓,这次得你这位亲王出面,唱个红脸;燕六郎,你经常跟在欧阳良翰身旁,不少百姓认识你,你去维持街上秩序,小心奸人扇风引导;顺伯去找胡夫,帮忙稳住张公公,让他晚点走,给咱们争取时间。”
她呢喃自语: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死不妥协…看来有些人有些事,在他眼里,是死也要捍卫的。
然后,这位苍白老宦官笼袖掂量了下袖内有些沉甸甸的冰凉硬物。
离闲站起了身,情绪难掩激动:
“咱们是一起从龙城出来的,约好也要一起平安回洛阳,少一个都不可以,檀郎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本王岂能坐视不理?檀郎担心波及到咱们,可咱们难道就不会担心他了吗?”
从业离京出使宣诏这一行业多年,他也是从未遇到当前这种情况。
少顷,众女气势汹汹的将他“押”了下去。
或者换句话说,众人其实都听清楚了欧阳良翰的每一个字,但是这八百年难得一见的“拒诏”场面,让他们大脑有些宕机。
见父兄如此,离裹儿不由轻叹:
“所以我说,幸亏这封信没呈上去,还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