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辆我知道你承担不起的路虎后座,
将我拉近,抵死缠绵,
紧咬你肩头的纹身。
从博尔德的室友那里偷来的那张床垫,
自角落里拉过被单覆在你我身前,
我们一直都是那样莽撞冒失的灵魂,
我们的青春永远不会变老。」
进入这首歌的第21到第29小节,现场尴尬到让人可以抠坏指甲——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的氛围,终于有所缓和,因为间奏结束后,歌曲逐步进入到了build-up和drop的部分。或者用外行人听得懂的语言来表达,“大家可以跟着一起唱的片段”。
在这八小节里,安德鲁-塔格特的男声,第一次将主旋律完整地演唱了一遍。随着人声部分逐渐推向高潮,所有的鼓声倏然消失无踪,只留下单一、持续的弦乐线,在制造着歌曲首个drop落下前的紧张感与期待感。
为了增加旋律的份量,TheChasokers还在主旋律低八度和高八度的地方各放置了一条男声音轨。这些音轨在混缩时放得很低,但完全遵循旋律走向,与主人声一致。换句话说,就是安德鲁-塔格特单薄的人声,在这一部分有了更立体、更厚实的支撑,听起来不再那么令人难以入耳了。
“看到了吧,歌本身是很好的。”韩易摊开右手,挑挑眉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是现场团队搞砸了,再加上德鲁本身的缺陷,才会感觉有问题。”
“这里能听出来。”宥真点点头,“垫在梨在台上表演,调音师根本别想活着走下音控台。”
“伱还挺厉害。”韩易哑然失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最近赵宥真在他面前,不管是肢体动作还是口头表达,好像都在变得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无所顾忌。
“我本来就厉害。”宥真用鼻腔轻哼一声,“看着吧,再过半个月,我能直接让FutureNow变成她俩的tour。”
“谁敢质疑我们赵姐,我第一个不答应。”
韩易冲赵宥真眨眨眼,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但所有认可与赞许的情绪表达,其实都藏在调侃的外壳之下。作为艺人经理人,宥真为艺人争取权益的谈判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强大。她不像卡拉-刘易斯那样盛气凌人,必须要合作伙伴顺着她的意思来做。不管是电邮往来还是电话会议,宥真永远都保持温和平静的语调,绝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情产生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但柔润如水的外表里,藏着的是一根坚韧无比的硬骨头。不应该妥协的地方,比如麦迪逊-比尔夺冠之后水涨船高的演出报价,无论对方如何施为,赵宥真也绝不会退让半步。而只要是可以帮艺人和公司争取到的利益,哪怕只是多一个点击、一次播放、一分钱,宥真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拿到手。
还是以麦蒂为例,FutureNow:TheTour的巡演团队希望将她的演出时长从半个小时增加到四十五分钟,作为交换条件,宥真通过UTA,向LiveNation提出了单场演出报酬翻倍,以及巡演之后再给麦迪逊五场音乐节次席嘉宾的条件。而急于提振巡演票房的LiveNation,最后只能无奈地全盘接受赵宥真的要求。
这种每天一睁眼就提刀上阵拼杀,并且始终乐此不疲的铁娘子,哪怕剥离掉性别的光环和外貌的加成,也足以让韩易感到尊敬。
「Wea'tevergett'older……
Wea'tevergett'older!」
接头附耳的低声交谈间,《Closer》在2016年VMA颁奖典礼上的演出,终于进入到了第一个高潮部分——第29至37小节的drop部分。表演的整体观感,在这一阶段又上了一个台阶。
因为安德鲁-塔格特终于放下了话筒。
与寻常的流行音乐不同,电子舞曲结构上最大的差异,就是副歌部分的处理方式。以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Story》为例,从主歌,到间奏,再到副歌,整首歌曲的精华部分,就是层层递进,最后点出主题的人声旋律。
而同样是泰勒-斯威夫特的作品,以流行舞曲、电子流行为基调,甚至还带有一些MelodicDubstep和Brostep元素的《IKnewYouWereTrouble》就完全不同。这首由泰勒-斯威夫特、麦克斯-马丁和Shellback共同创作的单曲,忠实依循了电子音乐的编曲结构。主歌、间奏,再到人声主旋律进场的build-up,所有的人声旋律线都在为情绪的累积而服务,最后统一爆发,让观众获得肾上腺素分泌反馈的高潮部分,正是没有演唱,只有人声切片的drop部分。
这便是电子音乐引人入胜的核心要义,通过旋律、节奏、鼓点和低音线的瞬间变化和强烈反差,营造出一种仿佛将人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的刺激快感。Drop这个词,正是由此而来。
虽然流行味浓郁至极,但《Closer》从结构上来说始终是一首非常传统的电子音乐。人声主旋律过后,加入切片的激昂编曲,才是歌曲本身的最大亮点。而在Drop的氛围营造和技术处理上,TheChasokers和与他们一起工作的幕后制作团队,已经做到了业内最顶尖的水平。
跟崇尚极简主义的菲尼亚斯与碧梨两兄妹不同,TheChasokerts的工程文件一向非常繁复。《Closer》这首歌的工程文件,一共包含了整整82条音轨,光是与人声有关的各类音轨就有39条。
难以置信的是,如此多的元素,如此多的细节,经过混缩和母带处理,最后呈现出来的实际听感,竟然能达到粗略吞咽简洁有力,仔细咀嚼又有丰富层次的效果。令人不得不感叹TheChasokers对于结构主次和声音优先级的准确把控,以及他们合作的混缩工程师DJSwivel的精湛技艺。
与传统的声音工程师不同,DJSwivel本身也是一位电子音乐制作人,因此,他深度参与到了前期的制作过程中,试图在这一环节发现与声音有关的问题,并加以修复,而不是放到后期混缩的时候再进行处理。就像拍照一样,如果能在拍摄现场矫正模特的身形与表情,肯定比后期再用Photoshop做生硬拉扯的效果要好得多。
TheChasokers和DJSwivel都同意,如果将basspatch做得柔和一些,便能让低音线更好地配合底鼓,烘托出一种清新梦幻的声场氛围,而这一点小小的改变,让最终的听感上了一个档次。
任何对音乐制作稍有了解的人都不难听出,《Closer》的drop部分,合成器和弦的stabs极其温暖而丰富。它在最终混音版本里的位置相当宽阔,频率范围也很广,大约在90Hz至12000Hz之间。一般来说,频率放低后产生的效果有利有弊。当人们用单声道来监听这首歌曲时,会听到150Hz以下的合成器和弦stabs出现相位抵消的情况。在夜店中,这种现象会让声音变得单薄,进而影响现场演出的效果。但反过来说,这种宽阔感在立体声音响里的表现很好,不管在电台还是电视播放,都能明显降低音质压缩后对听感的破坏。
作为一首为音乐电台和公告牌单曲榜而生的商业单曲,《Closer》在这方面的取舍,必然是有意而为之。
而为了让《Closer》在短波频率中的表现更好,另一个很有趣的特征是,底鼓和低音在频谱里只占据了很小一部分空间。TheChasokers为这两个部分选择了非常强劲有力的音色,这样一来,它们就不需要占用过多的混缩空间,有效减少歌曲里各种元素之间的竞争,让人声主旋律和lead部分更加突出,更能形成反复性的洗脑效果。
最后,drop部分虽然音轨众多,DJSwivel的重点只放在了三个部分——底鼓、合成器和弦stabs和lead合成器上。其他的音轨都是支持这三个主要声音频道的辅助,这使得观众们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就能轻松消化歌曲想要传递的声音信息。
丰富而不拥挤,热闹而不喧闹。不需要现场调音团队配合的drop部分,终于呈现出了《Closer》应有的水准与色彩。
TheChasokers上台后头一次,现场观众的心跳与呼吸,开始与电子音乐的节奏逐渐同步。
原本冷凝的气氛,也开始缓缓升温。
只待一个节点,集中爆发。
「你呀,
还是初次见面那样美好。
忘记了当时离开你的原因,
也许,
是我失了心神。」
就在麦迪逊广场花园开始对这场熄火的表演重燃期待的同时,一道自悬在高空中的线阵音响里传出,如天使般徐徐降落人间的奇妙嗓音,于现场上万人的耳膜前绽放。
一个依然存留着纯真本心,但转瞬之间便要堕入魔道的天使。
如果要韩易来形容的话,霍尔希的声线,给人的观感正是如此。
她能够以独立音乐人的身份发行首张专辑,并立即在公告牌Hot200榜单上获得亚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流行音乐史上前所未见,后也难有对标的独特唱腔。
霍尔希声线的底色,必然是空灵的。去除所有演唱技巧的干扰后,你会发现,她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带有一种孩童般的圣洁,似乎只有初生婴儿的咕噜声,能与她声线的纯净程度媲美。清澈如竖琴弹奏的高音区,再加上中音区听上去柔弱,却拥有厚实基底的驱动力,让她仿佛自带效果器。滚石杂志的乐评家甚至评论说,霍尔希的这把好嗓,不需要挂autotune,也有天然的矫饰功能。
但与此同时,霍尔希的声音又充溢着混乱压抑之美,大量鼻腔空间和气声技法的运用,让她的声线里多了几分暗示与诱惑意味十足的喑哑质感。另外,霍尔希以一种近乎刻意的方式,塑造过分清晰的元音发音,为她的表演增添了一种光怪陆离而妙趣横生的别样氛围,使她的声音可以立刻被所有曾经听过她演唱的乐迷识别。
换句话说,霍尔希的嗓音,是一种难以轻易归类的神秘混合,一把横跨两个八度和一个纯五度,无论用任何采样设备都无法复制的天赐乐器。
而这份世间难寻同类的特殊,正是所有电子音乐制作人殚精极虑想要掌握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