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樊楼。
青衣女子跪在李长工门外已有一个时辰。
烛暗的油灯下,李长工坐在轮椅之上挑灯读书。他读地很慢,每翻一页便停下仔细琢磨一番,似乎唯有如此才能体会到书中三味,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缓缓将书合上。
“进来吧。”
青衣女子起身,垂手而入。
“青鸾,你追随我多久了?”
青衣女子道,“十三年。”
李长工咳嗽了几声,缓缓道,“我告诉过你,不要招惹赵拦江。怎么,这些年来打理楼中生意,翅膀硬了,我的话不好使了?还是想自立门户?”
青衣女子脸色大变,跪倒在地,“主人,青鸾并无此意。”
“那就是你觉得我活得太久了,耽误了你的前程?”李长工将腰间骷髅玉坠解了下来,道,“来,要不这楼主之位,你来做?”
青鸾扑腾伏倒在地,辩道:“属下出此计策,纯粹出于公义!”
“哦?”李长工笑了,一张惨白的脸,笑起来有些阴森。“你说来听听?”
“这半年来,赵拦江得寸进尺,找我们要人要钱,楼中兄弟们对此已极为不满,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楼将不楼。所以属下与几个弟兄合计,劫持赵天赐,好与赵拦江谈判。”
“呵呵,呵呵。”李长工上下打量着她,“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却不懂,青鸾,这些年来,你野心见长,能力却止步不前啊。”
青鸾依旧道:“我们鬼樊楼是独立于隐阳之外的地下国度,而且肩负守护隐阳大阵之责,他们在阳光下,我们却生活在无尽黑暗中,青鸾不甘心,也不服气。”
李长工淡淡道,“光明总有落幕时,唯有黑暗始长生。我生气,并不是你要对付赵拦江,而是你不用脑子。”
“那我们该怎么做?”
李长工摇摇头,“不是我们,而是你。你准备迎接隐阳之怒吧。”
说罢,他提起笔墨,将那本书打开,翻到一张空白页,缓缓写上了两个字:“青鸾。”
这本书,正是鬼樊楼的生死簿。
李长工手掌生死簿,上面每添一个名字,世间便多一具尸体。当李长工将她名字写上去时,青鸾脸色十分难看。
她常居鬼樊楼,知道鬼樊楼的力量,更知道李长工手下,有酒色财气四大鬼王,这四人除了“气王”外,其余之人武功均在他之上。这四大鬼王,直接听命于他,是楼内她无法调度的两股力量之一。另一股,便是隐阳阵奴。
笔落定生死。
一股寒意,从她心头生起。
她屈居人下多年,为得便是有朝一日,能取代长工之位,成为鬼樊楼甚至是隐阳城真正的主人,可今日李长工这一笔,直接宣布了她的死刑。
青鸾并不甘心。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想到此,她猛然出手,双手如电,向李长工咽喉之处抓了过去。
只要杀了坐在轮椅上的李长工,那道骷髅印,她便是鬼樊楼的新主人。
青鸾扑了个空。
轮椅之上空无一人。
紧接着,一道黑暗气息笼罩而来,青鸾身后一凉,已被人制住了穴道,李长工站在她身后,眯眼望着她。
青鸾惊愕道:“你的腿?”
李长工道,“我的腿没有任何问题。我坐轮椅,并不是因为我瘸,而是因为我懒。”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不久,便听到有人来禀报:“主人,赵拦江率白马义从将鬼樊楼入口围住,指名要见主人。”
“请他们进来!”李长工微微一笑,对青鸾道:“我不杀你,你的生死,由赵拦江来决定。”
李长工坐上了轮椅,三个年轻人,从黑暗之中走出来,青鸾认得他们,正是酒色财三大鬼王。
气王并不在鬼樊楼,两年前,李长工派他入了江湖,让他投到了光明神教。
四大鬼王,年龄与青鸾相仿,都是李长工一手训练,鬼王杀人,青鸾则负责照料楼内生意。
三人望向青鸾的脸,毫无表情。
李长工坐回轮椅,由酒王推了出去。另外两人,也将青鸾带出了屋外。
来到客厅,赵拦江、萧金衍、李倾城早已恭候多时。他们来兴师问罪。
李长工长声道,“早就听闻赵城主威名,我本应早日登门拜访,可我立下誓言,三十年来从未出楼,只恨缘分不足,今日见到,果真英雄出少年!”
他又望了李倾城一眼,询道,“你是李小花的儿子吧?若没猜错,李家旁系的那个李光祖也是你杀的?”
李倾城打量着他,并未答复。
赵拦江倒也痛快,接过话头,道:“上次来贵楼,听你属下说,你外出办事,想必是从地下钻洞去的吧?”
说到此,他望了身后青鸾一眼。
青鸾神色黯然,毫无生机。
李长工打个哈哈,“什么?老身并不知晓此事,看来,孩子们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赵拦江道,“楼主如此打马虎眼,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我来,是要讨个说法。”
李长工道,“愿闻其详。”
“魔教妖女在贵楼掩护之下入城,抢走我儿子,这是其一。我兄弟萧金衍今日回城路上,遭到贵楼高手伏击,这是其二。这半年来,隐阳城与鬼樊楼合作还算愉快。不过,赵拦江是个睚眦必报的浑人,若不给个说法,必会寝食难安,时时刻刻想着报仇,我怕有伤了和气。”
李长工道,“东方圣女入城之事,我得知之后,已将那些人送到贵府。至于伏击萧大侠之事,李某确实事先不知。”
赵拦江见他倒也光棍,冷笑一声,“你一句事先不知,我怕是难以跟我兄弟和属下交代。”
“交代我给!”
李长工提高了嗓门,拍了拍手,有属下端上来一个箱子,在他们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七颗人头。
他一指青鸾,“此女是我亲手养大,今日之事,皆由她而起,我也交给你处置,赵城主可满意?”
赵拦江笑了笑,“我儿子受了惊吓,到现在还在哭个不停哩。他这小子,别的不喜,就喜欢银票,不如跟楼主借上三五百万两,我拿回家哄儿子,等他消停了,再还回来,如何?”
自见面以来,李长工处处忍让,就是不想与赵拦江起
争执,可赵拦江却处处咄咄逼人,终于忍不住火气,他怒道,“你这是哄我呢?”
赵拦江摇头道,“我可不要这么老的儿子。”
“你莫要得寸进尺。”李长工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隐阳大阵却是在我手中,若真要动武,怕是赵城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赵拦江一提金刀,“没有隐阳大阵,我照样可护隐阳平安,我若杀你,只需一刀。”
李长工冷笑道,“好教城主知晓,鬼樊楼这座大阵,可护隐阳一方平安,也能让隐阳城顷刻灰飞烟灭。”
赵拦江哈哈一笑,“楼主果然好手段!算了,两百万两。”
李长工道:“五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
“八十万两。”
赵拦江斩钉截铁,“一百万两,不能再让,否则,大不了这个城主之位,老子不坐了。”
李长工大声道,“来人!”
财王往前几步,来到李长工身前。
“打钱!”
赵拦江道:“果然痛快!”
他往前两步,压低身子,俯在李长工面前,低声道,“楼主,以后多多合作,你若是想要回扣,只需派人捎句话就成。”说罢,他来到青鸾身前,笑道,“姑娘,走吧。”
三人带着青鸾,离开鬼樊楼。
酒王阴声道,“欺人太甚。”
李长工摆摆手,“青鸾走了,这座楼子,你先暂时照料一番,记住,还是那句话,不要轻易招惹赵拦江。”
说罢,他剧烈咳嗽起来。
酒王推车,将他送回房内。
笔墨未干。
他翻开生死簿,提笔在上面写上了“赵拦江”的名字,喃喃道,“且让你再嚣一时,待长夜降临,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吩咐色、财二大鬼王,“你二人随我出趟远门。备辆马车,记住不要见光。”
色王一副吊儿郎当模样,他生性好动,整日闷在鬼樊楼,早已厌倦,听到这番话,颇为兴奋,问道,“主人要去哪里?”
李长工淡淡道,“江南,祭祖。”
……
城主府,书房。
青鸾今日第二次来城主府,但心境却完全不同。赵拦江双目如电,盯得她浑身不舒服。
“想死,还是想活?”
青鸾刺杀李长工未遂,就算赵拦江不杀她,鬼樊楼也不会放过她他,她已心存死志,言辞之间,颇为傲气。
“想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赵拦江道,“本领不大,脾气不小。我手下有个徐掌柜,想必你也知道,他有个诨号,叫‘阎罗愁’,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就算是阎罗王,也不愿意落在他手中。三月之前,有人在石头城闹事,被他抓起来,现在还没死呢!”
没死,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