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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随我出城(2/2)

但王叔文反对。和阿眉这样始终行走于刀尖的杀手不同,他仍有弈者的思维,习惯于三思而后行。兵变之夜,他所有的迅捷行动,只是如被赶上架的鸭子般。现下在宋宅躲了一日,宋若昭的谨慎和阿眉的护卫,竟让他有一种城堡式的安全感。曹家母女和顺娘迅速命丧叛军的消息,在带给他打击的同时,也增加了他的一丝胆怯。他觉得,或许不露面是一招稳棋,说不定过得几日,圣上就带着勤王的军队打回长安。

阿眉见无法说服王侍读,忧心忡忡地睡下了。她实在太累,虽然手握利刃,她仍昏睡了过去。梦中,她看到蒙寻走过来,拿鼻子蹭她的额头,这是他们私定终身后常有的亲昵动作。下一刻,蹭她额头的人似乎变成了母亲,她的粟特族母亲是那样美,美丽的女人做了母亲、眼中浸润了慈爱的暖意后,真的就如仙子一般。她的仙子母亲把她抱起来,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说,孩子,都过去了,你不会再受苦。

阿眉觉得面颊有泪水流过,她哭起来,越哭越凶,终于被自己哭醒了。她睁开眼,看到宋若昭的手从她背上收回来,眼中满是被骇了一跳又不好意思的神情。

原来是宋家娘子在拍她。

阿眉迅捷地起身:“何事?”

宋若昭道:“方才国子监太学的棚头来敲门告知,舍弟若清,还须几日才能归家。”

“这棚头为此事专门跑来?”

“若清腿脚不好,听说昨日又在国子监门口冲撞了李尚书,怕回来后街坊里正闲言碎语,所以想在国子监清静几日。棚头说他二人素来交好,他又正要来西市采买些物件,便来一趟报个信。”

阿眉疑心顿起,披衣起身,来到院中。只见墙外的歪脖大榆树,叶已落尽,一截粗壮的枝干却正好抵在院墙的盖瓦边。

她心思转了转,回头问宋若昭:“这几日,你家的米面菜蔬,都是那哑奴采买?分量可减了”

宋若昭道:“不曾减量,和若清在家时一样。只是昨日郡王吵着要吃肉,我与王侍读怕他小童心性闹将起来,便让婢子又去买了些羊肉。”

阿眉心中已有计较,她果断地说:“宋娘子,宁可疑错,不可信错,尽快拾掇一下,今夜天黑后,我便护着郡王与王侍读离开此处。”

这一日,帝国的都城发生了兵变之后的又一件大事——太尉朱泚,在大明宫宣政殿正式称帝,国号大秦。

不过短短三天,长安的百官与百姓,就经历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改朝换代。

朱泚龙袍加身之时,长安十王宅里,对李唐宗亲的杀戮开始了。考虑了两日的朱泚,终于决定不效仿曹操挟持汉献帝,去找个姓李的郡王做自己的傀儡。他要做得更彻底一些,他要直接登上龙椅。

他向刚刚被封为中书令兼领兵部尚书的段秀实道:“李淳,可寻得了?”

段秀实禀道:“正在细布查防,只是陛下刚刚登基,臣以为不宜动静太大,以防民口。待得三日庆典之后,可令源府尹彻查各坊各户。”

朱泚事成论功,王翃从京兆尹被擢升成尚书省左仆射,源休便从原来的少尹擢升成兆尹。

坊正、武侯、与里正,在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各条大小街道敲着铜锣来回巡走,宣布着朱太尉称帝的消息。这样的声音持续了几乎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王叔文终于决定听从阿眉的建议:设法出城。

就在他又要将小李淳绑上胸口时,宋宅的门被轻轻扣响。王叔文脸色一变,李淳吓得瘪了瘪嘴,拉住住王叔文的袍角,阿眉则本能地拔出利刃。

还是宋若昭镇静,轻声道:“我先去看看,或许是邻舍往来,不即刻开门,反倒教人生疑。”

她沉了沉气,走到宅门边,她本想先透着缝隙瞧一瞧,但当她的鼻尖快要触碰到门板时,门外之人已然开口。

“若昭,是我。”

她周身颤抖了一下。即使隔着木门,音色变得沉闷而略显模糊,她依然立刻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皇甫珩。

她想都未想就打开了门,在开门的瞬间又后悔了。她脑中如闪电掠过:我怎么这么傻,他是泾原军啊,莫不是来捉拿皇孙的!

她的悔意还未分明,皇甫珩已经一脚跨进门来。

皇甫珩重任在身,但依然定定地看着宋若昭。天边最后一缕晚霞淡去,东方那弯新月实在不够明亮,但昏暗中,皇甫珩觉得宋若昭散发着白玉般的光彩。她的眉眼,她的装扮,都全然谈不上是绝色娇媚的丽人,可她看着他的目光,令他那样心澜波动,一下子就想和她说许多话似的。

他终于又见到她了,确实是她,他多么怕宅门开启后,出现的是另一张面孔。

虽然短短几日已发生了这许多事,可儿女情长之事上,竟然于危险纷乱之间,倒现出吉兆来。皇甫珩认定老天爷是将眼前这女子许了他的,否则为何一再能续上缘分。

宋若昭,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室。

皇甫珩暗暗而坚决地发了誓,唇边忍不住又念了一遍她的闺名:“若昭。”

宋若昭在这声呼唤后怔住了。方才这同样的一声,由于隔着宅门,她只是用来辨认来者,而没有去感受。此刻皇甫珩的第二声,才让她意识到,他对她的称呼,已经有了亲密的味道。他坚毅的眉宇和冷峻的目光,好像也随着有些异于平时的沙软嗓音而变得柔和了,他的厚重的语调演绎着她的闺名,这演绎者又恰恰是她已起相思的男子。

宋若昭似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立在这里,她只觉得平生第一次有心如鹿撞的悸动,和甜蜜。

和在兆尹府前那次重逢一样,最先醒悟过来的,仍然是皇甫珩。他返身轻巧而迅速地合上宅门,对宋若昭说了句“莫怕,只我一人”后,将腰刀搁在院中石桌上,低声叫道:“殿下,臣泾原镇兵马使皇甫珩前来,助殿下出城。”

王叔文从黑暗中现身出来,然后是抱着李淳的阿眉。在宋若昭去开门的时候,他二人已迅速商定,如有情急,阿眉抱着李淳先设法从屋后院墙逃走。皇甫珩见到他们,稍稍一愣。王叔文在他预料之中,只是那安远酒肆的胡女阿眉为何会也在这里,他着实没有猜到缘由。

但他旋即彻底松了一口气,这二人他都识得,不会不听他解释而弄出大动静。

王叔文听完皇甫珩简短的诉说,眼中仍有一星犹疑。阿眉先开口道:“王侍读,皇甫将军所言可信,那日我在兆尹府见到仆吏拿了他的佩刀,想必那正是将军刚被设计囚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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