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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直陈噩耗(2/2)

朱泚的伪朝是若清失足的,李怀光的利刃是若清生命的终点,这两者过于强大,反倒令若昭予以忽略。她心念纠结的,独独落在姚令言为何不出面求情这点上。

她完全不去冷静地设想,或许姚令言并未将若清与在潞州见到的李抱真幕僚子侄联系在一起。她也完全不肯接受,就算姚令言知道若清的身份,他与李抱真的交情还不至于让他为一个差点害死皇孙的年轻人出头。

她抱着头,双袖顶着一根旗柱,没有哭,只是被自己关于“假如”的设想折磨得好像喘不过起来。但她终究还没失神,还惦记着受伤的丈夫在屋内,不敢走远。

她就这样抵在柱子上,生生地等待自己能平静下来。

一阵轻微的铠甲响动。

“皇甫夫人。”韦皋立在几步之外,探寻地喊了她一声。

昨日他在德宗御前奏对回来,眼色伶俐的薛涛已将医官为皇甫珩取箭过程悉数禀告,当然,不曾略去宋若昭。韦皋松了一口气,也莫名地有几分怅然若失。他又拼了一日体力,在德宗处也没吃到东西,回营喝了碗草根粟米汤,倒头便睡。

但他注定无法获得正常的睡眠。天明时分听得帐外人声喧沸,不多时牙将来报,一些有资历的中级军官,开始闹着要告身和赏赐。韦皋只得一面遣人去城中找陆贽商量,一面亲自巡营,抚慰伤兵,家国大义地宣讲一阵,功名利禄地许诺一番。

陇州汉子皆是苦惯了的边军,不像令狐建的禁军子弟那般娇气,韦皋这般眼窝乌青、嗓音嘶哑地来恳求子弟们再守得几日,下级军官们见主帅脸上还有血迹,饿得削瘦不堪,也就心软起来,渐渐散去。

韦皋路过膳棚,蓦地见到一个灰扑扑的细痩身影伏在旗柱上,不是宋若昭又是谁。

他已经克制了音量,就是怕吓着她,但若昭听到喊声,还是周身一颤,如中了一箭的小兽。

韦皋是何等敏感善察之人,何况眼前这女子是自己素来放在心上的。他断定不是皇甫珩又有了差池。倘若丈夫伤情加重,若昭定会四处呼救,而不是以这古怪的模样示人。

实际上,昨日在御前,惯来言多的崔宁,已将李怀光处决源休与宋家二郎的消息启奏德宗知晓。天子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宋氏次子竟牵连进李淳遇险之事,还说了句“姐弟异志,令人唏嘘”的场面话。

此刻,韦皋见若昭虽目中无泪,却面如死灰,猜到她应是已得到了宋二郎的死讯。

若昭一丝灵犀尚在,转头见是韦皋,忙福礼道:“谢韦将军昨日放箭救命之恩。”

韦皋陡然有些失望。他幻想看到这女子进一步的失态,向他哭诉,却不料她将脸色一收,仍是言语得体,先将丈夫的安危放在首位。

“皇甫将军如此骁勇大义,某为同袍,怎会坐视他落入叛军之手。”韦皋只得不咸不淡地寒暄一句。

若昭对他的感激却是纯挚的。那日她带着石崇义去向韦皋献计,韦皋终于提起长安诗话那件旧事,要不是战事如荼,若昭当然会隐隐觉察出一丝异样的情愫。但她自问坦然,相信这韦将军也是正人君子,论及故人之缘而已,绝无非分之想。及至昨日得知韦皋和崔宁联手救了自己的丈夫,她便已将眼前这沙场宿将当作敬重的兄长般。

韦皋道:“叛军云车被毁,某最知原委,只是御前臣僚众多,不便向圣上细细禀来。近日择一时机,必会为你进言,让天家知晓你的功劳。”

若昭也不谦辞,直言道:“如此更要谢过将军照拂。只望圣上能体察我夫妇二人在奉天的微末功劳,抵销些彦明身为泾原将领的罪责。”

韦皋道:“皇甫将军还在歇息罢?韦某不便进去叨扰,少顷会令薛氏再送些吃食来。”

“不劳将军了,若今日城中太平,我回刘主簿宅子寻些与阿眉存下的野菜来即可。”

韦皋剑眉一拧,不知怎地脱口而出:“若昭,那吐蕃公主,虽先后救过皇孙与唐安公主,但我总觉得她毕竟不是中原人,且行事凌厉又似有暗谋,你还是,莫与她走得太近。”

若昭听韦皋猝不及防地叫出自己的闺名,顿感别扭,便有意将气氛引得冠冕堂皇些,轻声道:“将军素来在边关镇守,大约对吐蕃尽是恶感。大汉与匈奴曾是宿敌,武帝选的顾命大臣中却有一位本为匈奴小王子的金日磾。圣上既已对阿眉宽宥,我好歹与她患难一场,自会以诚相待。”

韦皋品咂她的口气,分明带上了一丝薄霜的冷淡,自忖也再找不出其他话头继续攀谈,正要告辞,却见属下急急寻来,禀道:

“将军,大喜,大喜,叛军东撤了。”

原来昨日再次攻城失败后,梁山的叛军大营中,又传来李怀光于泾阳稍作歇整、挥师直奔奉天而来的急讯。朱泚召集姚濬、张光晟、王翃等人,商议再三,决定即刻撤回京城内,好歹物资皆有所倚,不可因眼前这无论如何也啃不下来的奉天城而错失谋划既久、刚刚到手的新政大业。

比这更令韦皋仿佛一口阳气还入喉头的消息是,朱泚令凤翔李楚琳火速东奔长安,驰援兵力,以防神策军李晟图谋收复西京。这意味着,韦皋的岳父、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所运送的军饷,终于能穿越原本李楚琳的封锁,前来奉天救命了。

韦皋有如获重生之感。这场他感觉怎么也醒不来的大梦,看来总算要到头了。

若昭回到膳棚时,皇甫珩正靠在土墙上出神。

见妻子进来,皇甫珩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若昭。”

他想,他们终究只是刚刚开始做夫妻,当遇到现实的伤痛时,应对起来真真有些不知所措。

但生涩不等于疏离,抚慰心爱的女子,难道会比单枪匹马闯阵更难吗?

他于是带着加倍的担忧与温柔地,望着若昭。若昭迎着他的目光,靠近,坐了下来,抱住了他的臂膀。

她有些乱蓬蓬的发髻抵着他的下颌,令他瞬间感受到了一丝转机。他低下头,干裂的嘴唇吻上妻子的额头,一寸一寸地轻触,想把她被外头的朔风吹得冰凉的皮肤暖回来似的。

“彦明,城上传来讯息,叛军撤走了。”

“好,就算不撤,你夫君也无力再战。”

“我也觉得倦。”

“那就再睡几个时辰,我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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